第二章

天宇七年的三月,娇艳的桃花开满整个延城,粉嫩的颜色更为延城平添了几分喜气。

一袭月白衣衫的落离团扇轻摇地漫步在碧落河畔,她的身后是满脸喜色的浣絮。河畔,那一树树娇艳的桃花宛如娉婷少女,迎着微风,懒懒地舒展着身姿。

“小姐,桃花。”浣絮捧着一大束桃花,献宝似地凑到落离的面前。

落离清浅一笑,接过浣絮手中的花,轻轻凑进鼻尖,心里便满是清幽的桃香。看着落离眼里的笑意,浣絮这才放心似地夸张地长舒了一口气。

“怎么了?”落离微侧头,神情疑惑地看着她。

“没事。”浣絮回她一个大大的笑容,害怕她继续纠缠在这问题上,忙又将注意力拉向了前方的一大堆人,“小姐,那边似乎很热闹呢。”

心知这小丫头爱凑热闹,落离便笑着点点头,径直向人群走去。身后的浣絮轻拍了一下胸口,看来今天冒险带小姐出来赏花是真值了,小姐的笑容,她可是有好久都没见到了呢。

自从夫人娘家出事后,小姐就再也没笑过,虽说皇上明察秋毫,宰相大人的事没牵扯到其他人,但是欧阳一派的势力也被大大削弱了,而师家为了表明自己的忠心,也请旨举家迁回了延城。但夫人经这一打击,精神便更加不好,整日的卧床休息。而小姐也因此整日郁郁寡欢。

“诶。”浣絮轻叹一声,但看着眼前这个一脸灿烂笑容向她招手的小姐,她忙藏起满腹的心事,努力地扯出一个大大的笑脸,向落离跑去。

一棵低矮的桃树下,着青灰衣衫的相士微闭着眼正向一个老妇人说着什么。浣絮好奇地拉了拉落离的衣袖,低声道,“小姐,那相士说些什么?”

落离轻摇头,“我刚到,还未曾听清楚。”

“哦。”浣絮吐了吐舌头,竖着耳朵仔细听了起来。然而,那相士却说得极玄妙,听了半晌,浣絮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满地微蹙黛眉,她忽地凑进落离的耳边道,“这相士说得乱七八糟,还端地没有那花儿有趣。”

“不是你说有趣才要来凑热闹的么?”落离佯怒地瞥了她一眼,身子却也随着浣絮的脚步移动着。

“您不也早想走了么?”浣絮朝她挤挤眼,一副‘我早知道是这样’的模样。

“你——”落离生气正欲拿花丢浣絮时,一声轻唤蓦地响起在她的身后——

“师落离。”

反射性的,落离回过头来应了一声。

淡金的阳光下,一袭青灰衣衫的相士得意地捋着胡子,盯着她的眼眸里有诡异的精光在闪烁。

随后一阵刺骨的寒意散落在月白女子的周围,不详的感觉陡然自心底升起,落离死死地抓紧手里的桃花,忐忑不安地问道,“你到底是谁?怎会知晓我的名字?”

青灰衣衫的相士高深莫测地一笑,“师姑娘不必紧张,贫道只是看姑娘一副大福大贵之相,且红鸾星异动,故而特地来道喜而已。”

“道喜?”落离幽深的黑眸里闪过一丝惊疑,但下一瞬她又恢复了淡定之色,“道长切莫胡说,落离本是福薄之人,实在不敢妄想什么。况且,这里还有多人要向道长请教,落离就此拜别。”话毕,落离向他福了一下身,算作道别。可她的步子还未迈出,青灰相士便抬手阻挡了她的离去。

落离微怔,正欲开口时,浣絮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叉着腰指着那相士骂道,“好个不要脸的道士,主意竟敢打到我家小姐身上来了,真真不要命了!”

青灰相士淡淡一笑,并不理会浣絮,却转过身向围观的人群作揖谢罪,“真是对不住大家,贫道今日有些要事,还请大家原谅,改日定当再为大家占卜算卦。”

人群先是闹哄哄吵了一番,但在青灰相士不断地赔礼道歉下,便也渐渐散了开去。落离看得有些心慌,一旁的浣絮还要开口时,那相士已抢先道,“师姑娘,有些话,贫道想单独说与你听。”

“嘿!你这老道士……”浣絮柳眉倒竖,话刚说一半儿就被落离截下,她定定地看着他道,“既是如此,那么落离便不好再推辞了。”

“小姐……”浣絮急得忙唤了她一声,却被落离用眼神示意离开,心不甘情不愿的浣絮使劲瞪了那青灰相士一眼,便退到了另一棵桃树下。

青灰相士捋着胡子看了她良久,忽地笑道,“世事难料,但天命仍不可违。师姑娘,你命定的姻缘即到,切不可错过。这一世,你只能等到他。毁之,便再无姻缘可言。”

“多谢道长提醒。”落离嘴角含笑向他盈盈一拜。这番话其实并没有让她记挂在心,这么多年来,她几乎打发了所有前来求亲的人家,师老爷虽然生气,但也不敢硬逼她,如今,师夫人的娘家更是出了这等大事,落离的终生大事倒也显得不重要了。

而落离,至珞封了她的表姐——欧阳云若为妃后,今生她便再无期望,只愿守着自己的家人如此平静地过完这一生。

“师姑娘切莫不当回事。”青灰相士一脸严肃之色地向她摆摆手,随后又从自己的背囊里拿出一株百合,纯白的花瓣在金色的阳光下淡淡地摇曳出一圈紫蓝的光晕,“这朵麝香百合,乃是‘她’的本命之花。”

“‘她’?”落离微诧,怔怔地接过相士手里的百合。

青灰相士满脸凝重之色地点点头,“五岁时,贫道预言‘她’乃‘红颜祸水’,本想将‘她’渡入红尘之外,却没料到十五年过去,天定的宿命仍然让‘她’魂归西天。凡尘种种,本皆与‘她’无缘。然,命运的齿轮总不会如此简单地运转——”

青灰相士顿了会儿,看向落离的眼眸里含有些许怜悯,“不可强求。不可强求。”

“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哈哈哈哈。”一阵疯狂的大笑声滑落后,着青灰色衣衫的相士已消失了踪影。

落离呆怔在原地,看着自己手里那株诡异的百合,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突地蔓上心尖,那一瞬,她恍若看到有着倾城面貌的女子眉眼含笑地看着她,点点雾气弥漫看来,‘她’精致的唇角突地散开来,留给她一朵忧伤至极的微笑。

毫无意识地伸出手去,想要抚平倾城女子微蹙眉头的落离突地被浣絮的唤声惊醒过来。

“真是糊涂了。”她有些失魂落魄地摇摇头,赏花之意早已没了,也不顾浣絮满腔的关切,一个人恍恍惚惚地向前走去。

那一刻,碧落河畔的桃花尽数洒下,娇艳的桃瓣妖娆得如一丛蓬勃盛开的彼岸花。

那日后的三日,落离本早已忘却了那些诡异,然而师家却突兀地接到圣旨,要她进宫。那一瞬,她才恍惚想起青灰相士的话语,虽有些怔忪,但更多的却是喜悦,毕竟这天,她盼了十五年,十五年呵!

常宁殿外,漫天的雨丝滑落。

落离斜靠在窗边,看着雨帘怔怔出神,最近她总是不断地回忆起偶遇青灰相士的那日,心里的惆怅也一日比一日更盛。

“不可强求?不,可,强,求?”落离伸手接着欢快滴落的雨滴,喃喃低语道,“是要我,安分守纪地做这个贵人娘娘么?”

“娘娘,天凉,您还是进来吧。”一旁的浣絮实在担忧不过,终于忍不住出声道。至那晚从若霏殿回来后,小姐就一直靠在窗沿边发呆,让她心里委实难过。

还沉侵在自己思绪里的落离对浣絮的话充耳不闻,清秀的面上,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忧伤,据说珞这几日都留宿在琬月殿。

“珞啊,那样一个平凡的女子,到底哪里值得你如此对她?”痛苦地闭上眼,一行清泪滑过她白玉般的面颊。顿了半晌,她忽地睁开眼来,看着浣絮的黑眸里有股火焰在熊熊燃烧,她说,“明日,我们去拜访,宛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