禊赏亭处,一众仆妇宫人侍候,海那赫嬷嬷与乌由格嬷嬷陪着安塔尔拜格格放风筝,看着高高飞起的风筝,安塔尔拜格格欢快地拍手蹦跳:“喔,喔,飞起来喽!”太后则与老福晋二人坐在亭子里,小河流水潺潺,伴着喜鹊叽喳,廊前黄橘伴着桂花飘香,小宫女拿着扫帚沙沙地扫着花瓣落叶,不时往这些蒙古装束的方向好奇侧目,但又恐阿柔的苛责,只都望着地上的落花。太后关切询问:“多年不见,阿乌格额格其身子还好吧?来京的一路上顺顺利利吧?”老福晋微笑答道:“一切都好,臣妾多谢太后关心。”太后看着玩耍的小格格,面露欣喜,吩咐阿柔道:“阿柔,你去带保清和弘皙过来,让他们姐仨儿一处玩,热热闹闹的。”阿柔向亭子里一福便动身去引乳母各抱皇孙过来。“保清阿哥给太后请安,弘皙阿哥给太后请安。”太后吩咐乳母:“抱过来,让福晋瞧瞧。”乳母应声就往前至老福晋跟前,老福晋高兴地逗弄着小阿哥,问道:“小阿哥开始学步了吗?”乳母回道:“回福晋,保清阿哥已经会走了,弘皙阿哥还在学。”老福晋分不清孩子,便问:“哪个是保清,哪个是弘皙?”太后答道:“略大的那个是保清,小的那个是弘皙。”这时候,突然听见孩童学语:“大的是保七,小的是弘心。”两位长辈高兴道:“哎呀,说话啦说话啦。”院子里,安塔尔拜格格拿着拨浪鼓,引着学步的弘皙,宁寿宫沉浸在一片孩童欢声中。
烟花在夜空中盛开,喜灯点缀满整个乾清宫,宫内宴场贵宾满座,太子妃身着吉服凤袍,站在中间的过道里,指挥着宫人们往各桌进菜,她环顾四周,见一切妥当后,坐回座位,长生击掌两声,宫女们便身着长袖,婀娜舞着汉唐古舞,丝竹管弦伴着流水琴声,安塔尔拜格格好奇地看着这些汉唐打扮,掰了一个烤羊排用牙使劲撕着肉,手上和嘴角全是蘸料,老福晋看着桌上的大肘子和羊腿,便对身旁的仆妇说:“把这些拿去给小格格吃。”太后对老福晋道:“您老不喜欢吃肉吗?”老福晋答道:“臣妾多年前也吃得动,如今年岁大了,怕硌牙。”太子妃闻言,起身敬酒道:“孙儿不知老福晋难嚼肉,是孙儿的疏忽,现在一杯薄酒敬远道而来的老福晋,以恕孙儿粗心之过。”苏麻道:“老身这儿也咬不动。”皇上道:“姑奶奶的那份就给朕吃吧。”他转向太子妃:“太子妃,御膳房今日可准备了细软些的吃食吗?”太子妃答道:“回皇阿玛,有是有,不过是藕粉桂花糖糕和杏仁酪这样的甜品,后面才上,要不,儿臣先派人去御膳房现添几样,长生。”长生闻言便向各主座一福,出去办差。
很快,便重新在老福晋和苏麻桌上换置了皮蛋瘦肉粥和散质糕等软糯吃食,二老正吹着汤匙上的热粥,一声女音便飞了来:“臣妾恭祝老福晋来京,愿老福晋万福金安!”众人也不顾歌舞,一时间寻声看去,见是宣嫔正举杯起身相敬,一同在席的还有蒙古诸位台吉,其中一位见着宣嫔,欣喜地锣嗓开腔:“这不是和塔阿爸嘎家的吉日木图布音格格嘛,多年不见越发标致了!”宣嫔也微笑着看向他:“阿哈也越来越帅气了呢,本宫这杯就敬给诸位了。”另一个蒙古人道:“这就是咱们蒙古的妃子,热情好客。”突然,老福晋握拳挡在口鼻前咳嗽两声,下人们赶紧拍打着老福晋后背,宣嫔见状,走到老福晋身边,支开了下人,亲自给老福晋拍背:“老福晋,您没事吧?”老福晋咳着,一旁的侍女对宣嫔道:“今日一直在陪伴太后游园,还未给老福晋服药,她的哮喘想是正在发作。”宣嫔对皇上道:“皇上,请容许臣妾陪伴老福晋进偏殿歇息。”皇上颔首允准,宣嫔与宫女左右架着老福晋离场,这边,马头琴欢快拉奏,身着草原服的男女们在殿上欢舞,一曲过后,掌声雷动。
偏殿里,宣嫔端着药亲自喂着老福晋:“来,慢些喝。”老福晋平复了气息,叹道:“谢谢你,你真好。”宣嫔道:“照顾长辈是应该的,本宫原也是蒙古的格格,算来,咱们还都是自家人呢。”老福晋道:“看着你有些像素达尼的大福晋,我原先也常去他家串门。”宣嫔欣喜:“素达尼是本宫忽日根阿哈,但是今日席间为何不见他?”老福晋叹道:“这话原不该你我一介妇人多嘴,只因你那阿哈,助纣为虐,归顺了葛尔丹,咱们蒙古哪里敢容他?你额格其也只想着素达尼在葛尔丹那儿因战功显贵,也在游说各方,一同顺了葛尔丹叛清呢,老身此来,名义上是探望太后,实际上是向皇上进言,铲除家贼,以表我们蒙古臣服大清,绝无二心。”宣嫔故作诧异:“想不到素达尼阿哈竟然是这种人,还牵累额格其。”老福晋道:“言尽于此,再说下去,咱们几家的恩怨可就说不完了,但现在看着,便觉得好竹出歹笋,没想到他们的额很督竟然如此懂事孝顺,的确是咱们蒙古的妃子该有的举止。”
且说这边散席后,一名蒙古男子抱着酒壶,站在月下畅饮,见宣嫔过来,上前行礼:“奴才叩见娘娘!”宣嫔环顾四周,边往外走边对男子说:“跟本宫来吧。”宣嫔坐上撵轿,男子随行一路,进了承乾宫,到达宫院,萨仁让宫人们都退下,男子见殿内无人,便扯去了假胡子和人皮面具,竟是一位妇人,宣嫔见是服侍姐姐的塔塔尔姑姑:“姑姑,可是额格其有话带来吗?”妇人答道:“福晋的意思,是要娘娘再想办法刺杀大清皇帝,好夺取中原河山。”宣嫔为难道:“本宫已经按她的意思办了,可是,御马的事情已经让皇上有所防备,从前各种招式都试过了,都不行,琪琪格也得了嫌疑,本宫已经没法子了。”妇人道:“咱们还是得从长计议,眼下阿巴亥部的福晋在此,需先得到她的信任。奴婢也安插了人在她身边探听消息,明日,娘娘可带琪琪格,一同去伺候老福晋,奴婢已经让那人到时候好好表现,好让老福晋把人指派给娘娘使唤,娘娘也可顺手把琪琪格转送给老福晋,琪琪格若随老福晋离了京城,娘娘也好展开新计。”宣嫔闻言,思索片刻道:“好,就听你的。”
多日后,宣嫔向太后请安归来,随行的宫女里多了一个新面孔,另一边,华贵人和通贵人也刚向太后请过安走着,绕过假山,隐约看到小格格在陪太后的黑猫玩水捉鱼,两个嬷嬷见小格格站在湍急的河边伸手去拨水,叮嘱道:“格格,当心些,河边的石子地滑。”小格格嬉笑着:“没事,我就在这里玩。你们去我屋里把我的钓竿和鱼饵拿来,我想钓鱼。”两个嬷嬷面露难色:“可是,福晋吩咐了,让咱们跟格格寸步不离。”宣嫔给新面孔和萨仁一个眼神,两个宫女上前:“奴婢参见格格。”小格格见新面孔认识,却不知萨仁:“苏曼我知道,你是谁呀?”苏曼答道:“回格格,这是宣嫔娘娘的大宫女萨仁。奴婢和萨仁姑姑过来,便是陪伴小格格的。”小格格见有人陪,便吩咐嬷嬷:“我在这里等你们,你们快去拿来吧。”乌由格嬷嬷叮嘱苏曼:“苏曼,好生伺候格格。”通贵人与华贵人站在林子里观望,黑猫跳到了河流中央的石岛上下嘴捉鱼,小格格见状,便对萨仁说:“那儿的鱼大,我也要过去。”萨仁故作担忧:“可是,那边的石子根本无法站人,小格格别去,待嬷嬷拿了钓竿来,咱们在岸边上好好钓鱼。”“这边玩也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在那边,正好还可以洗洗脚。”她脱了鞋,赤着脚便往石岛上跳:“你们看,这不是好好的没事嘛。你们去帮我拿根竹竿,我想赶一赶这池子的鱼。”苏曼取来竹竿,正要递给小格格,可是竹竿脱手被水流冲走,小格格伸手要去接,刚拿到竹竿,便连人带竿一起掉在河里,因她年纪尚小,直把她冲到别处去,苏曼和萨仁赶忙跳入河中,努力向小格格游去,已取了鱼饵和钓竿的两个嬷嬷看到水中的三人,一时大惊失色,忙呼喊:“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
我正听太医报告两个儿媳的胎象,通贵人和华贵人进来了,太医告退,通贵人对我道:“姐姐,方才我与华贵人向太后请安,出来的路上看到宣嫔的萨仁跟安塔尔拜格格在河边,格格让嬷嬷去拿钓竿,又自己跳到河中央,让萨仁她们拿竹竿给她,谁知竹竿脱手,格格想去接,却脚滑落水,萨仁见她在河中挣扎了一会儿,才跳下河去搭救。”华贵人道:“嫔妾也看得不真切,但嫔妾确实留意到,那根竹竿是那位宫女故意脱手的。”我道:“谁是谁非,本宫也不想理会,眼下要紧的是,皇上的衣食住行,一切要格外小心。本宫也不是不知,宣嫔想借机拉拢阿巴亥部,也想在宫里留下好名声,借此手段争宠。”华贵人道:“用小孩子争宠,真是恬不知耻,咱们也曾争过宠,可哪敢拿孩子的性命做赌呢。不行,嫔妾要到老福晋和太后那儿去说个明白!”通贵人忙阻道:“妹妹且住!且住!她现在正得宠信,你去了一顿揭发,反显得咱们小心眼,善妒了。”我也道:“鸳儿所言有理,她想表现,咱们让她表现就是了,芳蔷,坐着。”华贵人噘嘴坐下。
不多时,安禄领着小太监们各捧托盘礼物进来:“奴才参见德妃娘娘,参见二位贵人,愿娘娘及二位贵人万福金安。”我瞧着他们捧来的都是些吃食,一边让他们起来。安禄堆笑禀道:“宣嫔娘娘说,老福晋和太后给了好些奶酥,肉脯,羊排,酥油茶,想分发给各宫娘娘一同享用。”我莞尔道:“你们娘娘有心了,代本宫好好答谢你们娘娘。”“嗻。”我让芳若去接了安禄手上的托盘,带小太监往小厨房去,安禄立侍在我们面前,通贵人问道:“小格格无恙了吗?方才我路过,看到她落水了,是萨仁还有一个宫女跳下河去搭救的,她们现在都好吗?”安禄道:“回禀贵人,小格格无恙,只是受了点惊吓,宣嫔娘娘和老福晋正在陪伴。萨仁姑姑和苏曼正在沐浴,姜汤也已备好了。”华贵人问道:“苏曼就是那个脸生的宫女吗?”安禄道:“回禀贵人,苏曼原是随老福晋一同进宫的,老福晋看宣嫔娘娘孝顺,便送给宣嫔娘娘差遣了。”我思索着,问道:“那么说,她也是阿巴亥部的女子吗?”安禄堆笑:“那肯定的啊。”这时,小太监们捧着托盘礼物出来:“公公,永和宫的已经分好。”安禄对我们道:“时候也不早了,奴才还要去别宫办差,奴才向娘娘告退。”
我颔首,他们如长虫的体节般排成一串,陆续出门。华贵人见他们远去,才对我把憋着的火气发了:“竹竿便是那个叫苏曼的丢向河里的,害人落水的是她,救人英雄也是她,白白便宜了小人。如果她不是得到宣嫔的授意,怎敢对小格格下手?”通贵人思索道:“说不准,她们并不是想利用小格格博取老福晋的信任,而是想借机博取蒙古各部的信任呢?因为嫔妾觉得,老福晋一介妇人,纵使再如何德高望重,在政事上,还是得听从男子,而一同前来的正好有蒙古各部的台吉和小王爷。”我叹道:“你所顾虑正是本宫所想。”华贵人对我二人道:“现在蒙古在跟葛尔丹规划阵营呢,指不定有没有内贼,要是宣嫔也……”她没说完,我喝道:“好了!”华贵人一怔,我叹道:“对不起,但是本宫不想你公然说这些诽谤蒙古的话,还好只是本宫听见,要是传了出去,你一个人心直口快是一时爽了,还连累了本宫和这宫里的人陪你遭殃,让别人以为永和宫是容不得外邦人的,岂不糟了?”华贵人低头轻喃:“我不说便是了嘛。”通贵人拉过华贵人的手放在腿上轻轻拍着:“你啊你啊。”
又过了两三日,百兽园内的铁笼子里,猛虎和雄狮正在各自的笼内咆哮,驯兽的侍卫们正拿着皮鞭抽打地面,冲着猛兽大喊:“都闭嘴,安静!”猛兽隔着铁笼龇着獠牙,淅淅沥沥地口水流在草垛里,魏珠带着一众宫女太监来此视察,领班的赶紧上前相迎:“不知魏总管大驾光临,奴才有失远迎,还望总管恕罪。”魏珠看着奇珍异兽们,问道:“这些可是杂耍的猛虎,狮子?”领班答道:“正是,正是。”魏珠伸手要碰铁笼,领班忙阻道:“别,公公,它们凶着呢。”狮子一吼,魏珠赶忙缩手,又朝狮子方向甩了一甩拂尘,想驱散腥气,他转向领班:“明日皇上在符望阁安排午宴,你们好生准备,可千万别让这些野兽伤人。”领班堆笑答道:“是,是,它们只是做做凶样,其实不伤人的,很听话的。”魏珠道:“那就好,记着咱家的话了吗,如若稍有差池。”他平伸了手掌,作了一个划脖子的动作,领班立马跪下:“奴才定会好好准备狮虎表演,绝不敢有半点差池!”
且说在蒙古各部浩荡进京的当天,熊罴虎狮也都是那天一路运送过来的,刚到的那天深夜,苏曼便身着斗篷,来百兽园里私下会见一名年轻的小侍卫:“阿古达木阿哈,今日给这些家伙喂食了吗?”名叫阿古达木的蒙古侍卫答道:“一路上都喂着呢,可不敢饿了它们。”苏曼便说:“我听说中原的人们心怀慈悲,不喜血肉杀生,前些日子才听大福晋身边的塔塔尔姑姑说,活佛大师在给大福晋讲佛法,祈祷乌珠穆沁远离战争,可是这一路上,咱们为伺候这些家伙,不知宰杀了多少生灵,违背了活佛大师的教诲。”阿古达木为难道:“可是,我这也不是奉命行事嘛。”苏曼道:“其实也不是说不可以喂食,只是按九九圆满的佛家说法算起来,大福晋祈福祝祷还需要做九天,我想,这几天就不要给它们喂肉了吧,阿哈你说呢?”阿古达木道:“可是我不喂,轮到别人当值了,人家也会喂它们吃肉的。”苏曼微笑道:“这倒不难,你就把这苦差事给占了,回头回去大福晋重重有赏,而且你占了这个苦差事,没准别人还会谢谢你呢。”阿古达木再三考虑,也没见说同不同意,只催促着道:“苏曼你快走吧,你说的我会照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