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晒,金红色的光浪照映在红墙金瓦上,也照着身穿豆绿色宫女服的跪影,苏麻的老人瞳,在夕阳中熠熠生辉,慈蔼的声线悠悠传来:“知错了吗?”燕燕虽被晒得憔悴,依旧倔强:“奴婢没错!”苏麻冷笑:“你就这么想变成后宫嫔妃的一份子吗?”燕燕道:“难道姑奶奶没想过成为太宗文皇帝的后宫小主,与太皇太后平起平坐吗?”苏麻正色道:“太皇太后是我的恩人,我怎能争宠夺位,伤害她?而且,我的眼界也从来没在后宫这儿,我一心只为太皇太后嘱托我的大清天下。”燕燕冷笑:“你是想告诉我,你历经了三朝,从来就不想光明正大的获得名位,只想躲在太皇太后的庇荫里,做太皇太后的影子,本来太皇太后仙逝了以后,这慈宁宫便没了主子,不成想,皇上让你主不主,仆不仆的,让咱们称呼你姑奶奶,比照太皇太后般敬你,你终究还是想偷偷摸摸地当一辈子影子吗?”苏麻看向夕阳余晖映出的凳子斜影,用牙签戳起碗里一块月牙形状的苹果吃着,对她道:“越是无知的人,越喜欢揶揄他人,你这种丫头,先帝爷时期也有,眼界怎会如此狭窄,要是没有我,这后宫哪会有什么等级小主,你们包衣籍的根本就不可能得宠,皇上当时也是包衣的佟氏所生,根本没有继位资格,为了什么,为了皇室血统高贵纯正,所以选入后宫的嫔妃多半都是满蒙上三旗之人,是我和太皇太后抵御了多少旗主和权臣的明枪暗箭,才改变了后宫制度,你们也才能争宠上位。罢了,跟你说这些,你也不懂。”燕燕倔强道:“我为什么要懂,我的起点跟你本来就不同,你是伺候人的老宫女,皇上要以孝治国故而尊崇你,而我曾是这宫里被别人伺候的滟答应,虽屈居末流,但好歹也是后宫小主,就算如今落魄如此,但我相信皇上一定会重新接纳我的,我也还是这宫里的小主,是你这个半主不奴的姑奶奶的正经主子!”苏麻咽得着急,被一口果渣呛到,弯腰咳嗽,一旁的小宫女适力拍打苏麻后背,苏麻咳了一会儿,缓了缓气,饮了一口花茶,扣着茶碗盖道:“给我看住了,跪到我叫她起来为止。”小宫女向苏麻一福,便站在燕燕几步开外的房檐阴凉处,盯着燕燕。天色已昏,窗户里透出星火微烛,点灯的宫女点完了室内的灯,又点着门廊前的灯,燕燕已跪了许久,困累交织下体力不支昏倒。
转向我这边,文嬷嬷寸步不离地守在铨崀的房间里,一直强撑着不敢入睡,怕睡着了以后铨崀又会想不开,可人到底不是钢铁,守在铨崀床前的文嬷嬷还是睡着了。屋外守夜的小宫女互相窃窃私语:“听说七公主在陶小二记当小偷被人当场人赃并获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肯定这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没准德妃娘娘也是小偷。”“嘘,小点声,被人听见。”“怕什么,既做得了贼,还怕被别人说三道四?我可听说这位德妃娘娘,曾进过冷宫。”“啊?为什么呀?”“谁知道呢,没准啊,这小偷小摸的毛病就是被德妃遗传的呗,有其母必有其女。”“还有那个芳若姑姑,居然也偷东西。”这时,芳萸提着灯笼走过来使劲咳嗽两声,守夜的两个小宫女便不再出声,屋里,铨崀翻过身子,把一张哭脸对向床铺那头的墙壁,耳朵里尽是小宫女们的流言蜚语。
次日一早,我亲自准备早膳,让乳母们把阿哥公主们都带出来,聚在一桌用膳,铨崀拿起一块豆腐皮包子吃着,温宪公主轻轻搂抱了一下铨崀,温恪公主和敦恪公主看着铨崀手腕上的白布和伤痕,面色担忧地低头吃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也看向铨崀,敬嫔摇着团扇进屋:“今儿倒齐全,妹妹也用过膳了吗?”我莞尔道:“方才吃了点馒头和菜粥,等会儿要去储秀宫一趟。”敬嫔拿起一块豆腐皮包子吃着,对我道:“早些回来,一会儿正午日头最毒。”我道:“宫里头交给姐姐了。”敬嫔道:“一会儿我给铨崀换药。”我和蔼地对铨崀微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铨崀乖,咱们不去想它了。”铨崀微微点头。
打扫庭院的小宫女看着我远去的撵驾背影,往地面啐了一口痰,继续窃窃私语:“陶小二记的老板夫妇真可怜,被德妃母女逼害得睡马路,德妃还这么轻狂显摆。”“就是,谁让德妃有权有势呢,欺负平头小老百姓还不是易如反掌。”“可不是吗,七公主不是也挺厉害的吗,还砸人家的东西,这会儿子咋蔫了?心虚了?”“嘘,一会儿被敬嫔听见。”“怕什么,跟德妃蛇鼠一窝的东西,怕她做甚?”玉琴听她们嘴里议论,气愤地过去怒斥:“娘娘和公主也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吗!”见玉琴如此,扫地的便不做声,继续干活,敬嫔在屋里也听说了,拍桌喝道:“放肆的狗奴才!是些什么人在背后嚼舌根!”玉琴道:“奴婢让玉瑟去查花名册了。”玉瑟手拿花名册进屋,回禀道:“禀娘娘,是新来的五儿、曼姐、春兰还有萏儿,以及小马子,小邵子,小曹子。”敬嫔道:“告诉内务府,点到名字的这几个月的月银不用分发了。”玉琴问道:“要不要跟德妃娘娘说一声?”敬嫔扣着茶碗盖:“德妃那个菩萨心肠本宫怎会不了解,这些刁奴倒不把功夫用在正经事上,倒学那知了聒噪个没完,一日不罚便是养虎为患。”玉琴和玉瑟向敬嫔一福,拿着花名册就往内务府去。可内务府的人听说是永和宫的,就推说不方便把玉琴和玉瑟打发出来。
好在荣妃派出的灵儿和额尔瑾有所收获,经查,陶小二记明里做着正经生意,暗中拐卖人口,受害者多半被诬陷以各种罪名,困在窑炉间里烧瓷做苦工,夫妇俩已被收押,而我宫里,这些小人的口舌还在一刻不停针对铨崀,铨崀夜夜不能安眠,终于这日半夜,铨崀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出了永和宫门,曼姐和春兰躲在角落里跟踪,只见铨崀来到了御花园的一处被大石块封存的枯井口,而灵儿也刚巧听取朝堂消息准备回宫路经此处,见到铨崀已经推开了大石块,把腿往井口跨,赶忙跑过去丢下灯笼,把铨崀抱了下来:“七公主,不可啊!七公主!”铨崀只默默流着泪,不停挣着灵儿的怀抱,灯笼在地上燃烧,火光照耀着拥抱在一起的主仆。灵儿送铨崀回宫,接引的是小马子,他一把揪过铨崀满是伤痕的手腕,把铨崀牵去自己的寝屋,灵儿想跟上,被小马子给推开,小马子一脚踹开了铨崀的闺房大门,然后把铨崀往那地上一甩,让铨崀跌坐在地,便关上了房门,上了锁栓:“奴才劝公主还是老实点为妙,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又想上哪去偷盗呢?”灵儿知道了原委,转身回宫。
这次是午休时分,雷雨阵阵,铨崀再次来到那口枯井,淋着雨愣愣地看着井口出神,角落里春兰的声音隐约传来:“跳啊,有本事你就跳啊。”灵儿随着一溜宫女正撑伞端着制好的荣妃夏装往储秀宫走,灵儿又瞥见了井边的铨崀,这一次她没赶上,一声落水的扑通闷响从枯井的石壁传来,灵儿赶忙呼喊:“救命啊!来人啊!七公主坠井啦!”宫人们三三两两地过来了,只围着井边交头接耳,灵儿见他们如此,便将打水的绳子系在自己的腰间,让另外两个小宫女在井口处拽住绳索,小心翼翼地跳入井中,在一片污水里将昏迷不醒的铨崀救起,被救上来的铨崀呕出了污水,开始了无法褪去的高热,我和荣妃听闻是灵儿救的铨崀,便传了她来永和宫问话。
我扣着茶碗盖问道:“本宫和你家荣妃商议过,要将你献给皇上,你可愿意?”灵儿屈膝跪地,恭顺答道:“奴婢但凭娘娘做主。”于是,荣妃便带着灵儿一起往南书房去,只留了灵儿在里伺候,皇上也问起铨崀坠井之事,灵儿跪在地上把她的所见所闻全部详说,皇上传了陶小二记的夫妇进御前问话,那夫妇俩仍死不改口,女的聒噪道:“回禀皇上,的确是七公主和她的仆人在小的店铺里偷盗行窃!求皇上为小的做主啊!”男的也道:“求皇上为小的伸冤啊!”皇上才思虑过边疆大事,正头疼地闭目捏着精明穴,又有几个店铺的苦主也被传了进来,苦主们跪在地上将陶小二记的所作所为全都说了出来,并赤膊上身露出了满身鞭痕的证据,男女高声惊叫:“冤枉啊!皇上!求皇上明鉴啊!”皇上舒了口气,让人先带苦主出宫安顿,随后径自走下陛阶,将一块免死金牌亲手递到男店主手里:“见了此牌,有如见朕,这样你们就不会再说出七公主欺负你们的话了吧。”眼见免死金牌到手,陶小二记夫妇立刻眉开眼笑,灵儿还在诧异,皇上让人护送夫妇俩出宫,又让灵儿把一副王羲之的字画真迹往后边的寝殿暖阁里藏好,在夫妇俩要过宫门查验时,魏珠跑了过来阻拦:“皇上不见了一副王羲之的字画!”守门的立刻喝令道:“快!把衣服脱了让我们检查!快!”夫妇俩嘴里不服气,但还是照做,而那免死金牌恰巧落了出来,男的穿着里衣,举着手中的免死金牌,除了魏珠,所有人都向男的下跪,魏珠微笑道:“皇上还说了,丢了一块免死金牌。”只见跪地行礼的头领立刻喝令道:“拿下!”女的大叫:“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是被冤枉诬陷的!是皇上冤枉我们啊!”魏珠立刻甩一个大嘴巴子:“聒噪什么!皇上也是你们随便攀扯的吗!”
永和宫内,我正寸步不离守着铨崀的病床,温宪公主和敦恪公主趴在姐妹的床前伤心啜泣,文嬷嬷也日日以泪洗面,灵儿已经一身小主的宫装走了进来:“嫔妾参见德妃娘娘,今日七公主情况如何?”我哽咽着:“李太医说,公主伤了头脑,虽还有心跳呼吸,但怕是永远都不会醒过来了。”文嬷嬷为铨崀更换屎尿,清洗擦拭,灵官女子叹道:“嫔妾当时亲眼见过永和宫里的小太监对七公主不敬,但无奈当时嫔妾人微言轻。”我倒吸一口气,强忍住伤心,泪红着双眼吩咐道:“去查!看看这永和宫里有谁刻意针对七公主!”褍纭和芳茉向我一福便会同玉琴,玉瑟一起盯着花名册上被提到的几个宫女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