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一句话,硬生生的将我噎得说不出话来,我目瞪口呆,小青是和我从小儿就在一起的,她性子温柔天真,却又很是个爱钻牛角尖认死理的主儿,她此时这样说了,那么,也一定就是这样想的。
一想到这里,我顿时唰的就是满身的冷汗,不行,我无论如何也要打消她这个念头,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她比我小两岁,还正是双十年华呢,我在蒋秀出嫁时,心里亦暗暗的作了计较,只想等着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再为她也寻一门好亲事,让蒋秀,小青小茶三个全都有个好结果,而我,亦算是了了一场心愿了。
可是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我万万没有想到,只是短短的几日,我竟然就已经从高高在上的九霄云层跌落至地下卑贱的尘埃里,若不是我肚子里适时的怀了天家的骨肉,只怕此时,我坟头上的野草都已经老高了,若,我还能有个坟头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我的脸上终于有了焦虑之色,如何能保留住小青,如何能使得当我死后,太后不动她,而她自己也不会有寻死的心呢?
这仿佛是这世上最难的一个难题。甚至于我觉得,这个难题比此时我想保住自己的命还要无望难解,小青自从那日以后,她就再没有流过一滴眼泪,连话也少了很多,每日里只是默默安静的做着自己的事,脸色安详得仿佛从来就不曾有任何事情发生过,那双曾经只是天真和单纯的灵动无比的大眼里,此时已经满满都是坚毅和刚强,以及,对未来的坦然。
见我担忧时,她只是一笑,用手抚一抚我的肚子,笑道,"我不想了,就和小皇子一样,听天由命罢。"
她这句话反倒让我的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如电光火石般的一闪,虽只是刹那间的,却已被我牢牢抓住,我猛然起身,神情紧张的死死的盯着她不放,正在小青莫名其妙的时候,忽然,我身子一沉,就稳稳的跪了她的面前。
小青这一吓非同小可,她使劲拉我不起,只好也扑通一声,和我面对面的跪下,抱着我的肩膀道,"小姐这是做什么?小姐……"
我定定的看着她,半晌,我忽儿一笑,"咱们两个从小一齐长大的,原就情同姐妹了,既然这样,咱们两个干脆就向天磕了头,结拜成姐妹如何?"阵央估圾。
小青愣了愣,她似想不通怎么此时我竟突然起了这样的念头来,然而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再要说什么身份尊卑,亦是没有意义,于是,她只稍想了一下,就点了点,笑道,"既然如此,青儿就高攀了。"
我顿时高兴起来,拉着她的手和她并排跪着,向着纯洁干净的天空笑道,"咱们也别学那些老俗的一套,什么插香点蜡的就都免了吧,只请天地为证就好。"
小青也点点头,笑道,"是啊,那些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真正该摆出来的,该是自己的心才是呢。"
于是,我们二人两手相牵,对着天地连着磕了三个头,然后,我们又彼此见礼,小青眼泛泪花,笑着唤我,"姐姐,"我的神情温婉,看着她的眼神亦只当她是个稚龄小妹般,满满都是怜惜不舍,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的唤她,"妹妹,"然而我随之语气一凝,"妹妹,姐姐有件事,想来想去,除了妹妹,实在无人托付,不知道妹妹是否能帮姐姐这个忙?"
小青一愣,不禁问,"姐姐请说,是什么?"
我身子向后挪动几步,深深的看了小青一眼,就郑重的拜了下去,小青慌忙要阻止亦是不能够,连着三拜之后,我牵过她的手放在我高隆的肚子上,眼里已经是泪水凝然,"妹妹,姐姐并不怕死,可是若我死后,单剩了这孩子就太可怜了,皇上纵然疼他(她),可到底不能日日夜夜的将他(她)带在身边照顾,如此,不定哪天眼瞅不见的,这孩子就遭了别人的手了,"这样说的时候,我已经呜咽着说不出话来,好容易,我强自让自己的情绪平缓了些,接着又道,"没有一个我放心的人在他(她)身边,我就是死了,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呵,妹妹,我想来想去,就只有你,这孩子我就只有托付给你了,妹妹……"
小青的脸上,早已经是泪水滂沱了,我的这一番话让她哭得几欲晕厥,覆在我腹部上的手抖得不像样儿,好半晌,她勉强止住哭声,哽咽了道,"姐姐放心,若小青果然能逃得过这一劫留下命来,纵然是拼了我这条命,也不人伤害到孩子。"
我点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谢谢妹妹,谢谢……"
抱着小青的肩膀,我终于稍稍的放下心来,虽然我尚没有想到什么法子可以保住小青不受我牵连,可若她果然没有被处死,我此时能让她打消了自尽的念头,到底也是好的。然而也不知道此时我给了她生的理由,若到头来上面一道旨意,执意要将她和我一道处死时,这样的结局对她会不会变得更残忍。
接来来的日子,我依旧焦躁不安着,却并不是因为这即将到来的生和死,我一天天都在想着要怎么样才能让小青无恙,我费尽心思的在谋算着,到底该怎么样,才能让太后不对小青下手,或许是我太过忧心焦虑的缘故,原本说是三月里就会临盆的孩儿,在桃花已经一片片落得尽了,枝条上的桃叶都开始伸腰的时候,尚没有一丝要降生的迹象。
以太医院院首为首的太医们,这几天整日都住在静延宫的偏殿里,每天十二个时辰,流云殿偏角儿上的那间屋子里,随时都有他们的影子,小青告诉我,为了我腹中尚不知道是男还是女的龙种的安危,他们每个时辰轮换着在那间小屋子里值班的。
这一日轮到张才玉给我请脉,他细细的把完之后,向我笑道,"娘娘的脉搏平稳,放心罢。"
我抽回手,想了一想,道,"既是无碍,怎的却过了这么久?"
张才玉躬着身子笑着道,"娘娘不必担忧,这临盆的日子,不过是按着彤史推算出的大略的时候,并不是绝对就说明了是在哪一天的,或早半个月,或迟半个月,都是正常的。"
小青在边上啐了他一句,"那却又怎么说就是在三月里,眼瞧着这会子都是四月头上了,"说到这里,小青眼神怪怪的斜睨着张才玉,"别是你们得了谁的好处,这会子在算计我家小姐罢?"
张才玉被这一句话吓得一个激灵,他慌忙跪倒,急急道,"青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皇上已经下了严旨,若是龙裔有个好歹,整个太医院乃至整个静延宫内外服侍看守的奴才侍卫们,全都得给娘娘腹中的皇子陪葬的,臣等身家性命全都系于龙裔一身,是万万不敢有那样的想法的,"说到这里,他想想还觉得不够妥当,又道,"当然,就是皇上没有下这样的旨意,臣等也一样不会做出毒害龙裔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来。"
我这才点一点头,佯装板了脸,喝住小青,道,"我进宫以来,一直都是张大人关照伺候,张大人从来都是极正直的人,哪里会像你说的,得了谁的好处来害我?"
小青垂下头来,轻轻的应了声,"是。"
等到张才玉退了出去,我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我竟不知道英宏下过这样的旨意,以前只知道说要叫我宫里的宫人陪葬而已。看着小青,我微笑了道,"今儿倒被你套出这样一句话来呢,嗯,我可总算是知道了,为什么明明太后已经一手遮天,而我的身孕竟然会平安无事,直到今天。"
小青也长嘘了一口气,"是呢,往日里我也是怎么样也想不通,却原来是皇上防得太紧的缘故,有皇上这样的旨意下来,无论太后是怎样的威逼利诱,亦不会有人听她的了,他们的脑袋可全都在姐姐身上挂着呢。"
"是啊,"我亦忍不住的感叹,然而才想到英宏,我的心就深深的揪痛起来,真真是难为他了,我和他之间已经是如此地步了,他却还这样的为我打算!
看着窗外流云殿高高的宫墙,我被囚在这个地方,已经快一年了,这一年来,无论外面是怎样的风云突变,到我这里时,亦只剩了平静,安宁,纵然荣寿宫是那样的虎视眈眈,亦不得进流云殿来一步,我住的地方,从那天起,就已经成了铁桶一般。
就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他之所以将我幽闭流云殿里,除了是形势所迫外,亦是在――保护我和孩子呵!
当得知我的身子尚无临盆现象,我倒也就不再想这件事了,只是我越来越不喜欢呆在屋子里,除了睡觉,我都要在流云殿前的小院子里呆着,或弹琴,或作画,只是没有人知道,我会经常在没有注意的时候,眼光极快的向前面假山上的小亭子里一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