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儿透过窗吹动着檐下的富贵晚菊,又带着菊的淡淡香气,轻轻扯动着静静而坐二人的衣角,轻轻飘动,与桌上的巍然不动的黑白棋子截然不同。
眉眼专注,皇上与辅国王下棋皆十分投入,每一步,每一次落子,无不思虑周详,紧接着便能看到对方眼眸中慎重的表情。周云福在一旁伺候着,眼里见到今儿个皇上与辅国王都比往常下棋时多用了些时候,明白,这二人定是为了给苏容华多些时间来作画。眼睛抬起来,向苏紫陌方向看了看,周云福却是有些心痒,不知苏容华的画作的如何了,只可惜以他的角度看不清楚,皇上与辅国王未动,他也不能随意走动。
终于,韩启璐又一子落下,嘴角咧开,长笑道:“今儿这棋下的才叫酣畅淋漓,皇弟,莫不是平日里你有意藏拙?”
“臣弟不敢,皇上莫要揶揄臣弟,是皇上棋艺又有精进,臣弟用尽了全部的思虑,还是不能与皇兄相抗衡!”韩启誉说着,心中却在想,今日皇上与他都故意放慢了许多,也不知苏容华的画作的如何?但他怎么也不愿意明日在过来与皇上下棋来让苏紫陌绘制丹青,这样下来,难保不会有人利用此事离间他与皇上之间的关系。
“哈哈,今日之棋与朕启发甚大,朕的棋艺,许久不曾有长进,朕心酣快!”
韩启璐的话一落下,辅国王与周云福以及此时在御书房侍驾的宫婢奴才们齐齐跪地贺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笑着让众人平身,韩启璐转过头看向苏紫陌:“苏荣华的画作的如何?”
方才断烟也跟着众奴婢们向皇上行大礼贺,苏紫陌却没有动作,此时皇上的询问声响起,苏紫陌缓缓抬头,朝着皇上淡淡一笑:“紫陌幸不辱命。”
说罢,与将墨迹尚湿的画拿起,吹了一吹,让断烟呈与周云福周总管。
“好!”韩启璐一见到画,一个好字便脱口而出,紫陌未叫他失望,这画画的正入他心思,“皇弟,你且看看,朕这位画师技艺如何?”
韩启誉听到皇上一声好心下早已好奇无比,朝着皇上呈过来的画看去,只见那画上一副兄友弟恭,沉稳淡然,意境超脱,一眼望去,看到的不是那人是谁,而是,对弈的过称。再细细朝画中望去,画中的人面容未多加修饰,淡淡几笔,聊表相貌,却能看得出二人面目之间的投入与认真,一种超脱了君臣的淡淡情谊环绕,正似众人口说能详的君子之交之感。但是衣饰的模样与颜色,却又能迅速让人明白,这二人是谁!
在韩启誉看来,这画,已经跳出了宫廷中画的范畴,而那画中的他,淡淡然飘忽,即是在眼前,让作画之人入眼能详,又似十分遥远,飘渺陌生。
而有了这个白衣之人的对比,画中的皇上,却是色彩浓郁清晰几分,君臣之间的尊卑区别,莹莹跃上心头,让韩启璐越看越满意。
“周云福,着人将此话好生装裱。”韩启璐笑说着,在御书房内看了看,指着一面空旷的墙壁便道:“就挂在这里。”
苏紫陌见皇上这般说,急忙道:“皇上不可!”
韩启璐挑眉:“有何不可?”说着,嘴角勾起道:“陌儿莫不是怕旁人知晓了你的画艺,自此不得空闲?”
“皇上!臣妾区区嫔妾,拙画怎可挂在这重中之重的御书房之内。御书房内每日有众多朝臣元老,个个都是画坛高手,皇上莫不叫大臣们取笑臣妾!”苏紫陌说着,声音中夹杂着些女儿娇态,颇有撒娇意味。
“陌儿怎得如此没有信心,朕虽然不比丹青大师,过眼的画却是万千之数,陌儿此画,当得入朕的御书房!”韩启璐说罢,转头朝韩启誉看去:“皇弟说呢?”
“皇上眼力非凡,说当得,自是当得,此画若叫朝臣们看到,定都会觉得大祁朝友爱安定,羡煞旁人。”
“可是……皇上,若叫人们知晓此画是臣妾所作,保不定会有什么流言再传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臣妾怕……”苏紫陌说着低下头去。
今日只有当着皇上的面将此话挑明,将自己的担忧委屈搬上台面,皇上才能真正相信她,不再被那些流言所动摇。
“怕什么?”韩启璐声音一沉:“陌儿不信朕?”
“臣妾不敢!”苏紫陌急忙跪下道,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周云福。”韩启璐朝周云福唤了一声,周云福便明白过来皇上的心思,连连点头,接过那画走了出去。
皇上与辅国王似乎还有话要说,苏紫陌便先行告退,走在回昕雪苑的路上,苏紫陌没了之前的担忧紧张,却换上了一种淡淡的涩意。
本便不存在的事情,她却害怕皇上听信了那些不找边际的流言,为此费尽心思洗脱嫌疑,若皇上愿意全心全意信她?又怎会有此一事!
但是……她成功了,不是吗?
挂着涩然的笑意,苏紫陌朝断烟道:“过会儿去给周总管报一声,摘了我的绿头牌,便说我葵水来了。”
皇上今夜定然会来见她,她却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皇上,宫中传出不利她的传言,她会努力博取皇上的信任,但是也要让皇上知道,她心中的委屈。
一连几日,宫中因为御书房里挂上的那幅画热闹非凡,议论纷纷,但是昕雪苑中却是一直静谧沉默。每日的晨安礼,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苏紫陌身上,但是苏紫陌却仍然与往常无二,面上也没有丝毫要以此炫耀的意思,与人淡然疏离。
皇上,更是不曾临驾昕雪苑,这让许多人不知其意,更是猜测,莫不是苏荣华真的与这辅国王之间有什么,皇上才会这般。可是,皇上若真恼了苏容华,又怎会将她绘制的丹青悬挂于御书房中?
这样的疑问,在一日的清晨戛然而止,御花园两个宫婢因随意议论苏荣华之事被处死的消息悄然蔓延,霎时间,各种议论都没有了。但众人都仍是眼巴巴的看着,不知晓皇上多会儿会去昕雪苑。只有少数几个人知晓,皇上究竟为何,不去昕雪苑。
龙泉宫中。
韩启璐歪着头看向外面的天色,将手中的折子放下,周云福急忙递上一盏茶。
“去玉叶楼通传一声,朕今日不过去了。”韩启璐接过茶,轻抿一口道。
“嗻。”周云福应了一声,给门口的小太监递个眼色,那小太监便急忙告退离去。
前日昕雪苑那位以葵水来了身子不适,推拒了皇上让其来御书房红袖添香的传召,周云福知晓,那位是有性子的,心中有些恼了皇上,宫中那么多嫔妾对皇上翘首以盼,也只有这位将人往出推的。偷瞄皇上一眼,皇上那日听到回复后,眉头狠狠皱了皱,但是很快便开始为朝廷之事忙碌,貌似也未曾对苏荣华有丝毫恼怒,看今儿个架势,似乎是要去昕雪苑了。
果然,没过多久,韩启璐便道:“苏荣华如何了?”
周云福立即回道:“今儿个清晨听闻苏荣华似乎是着了风寒,有些病了。”
“哦?为何不早些告诉朕?”韩启璐挑眉问道。
“皇上为国事操劳,奴才不敢打扰皇上。”周云福接过皇上放下的茶盏,递给身后的宫婢。
“可差太医看过?”
“回皇上,已经让太医看过了,太医只说苏荣华身子弱,天一冷,便容易着凉,吃几服药便能好。”周云福说着看了看皇上的脸色,又道:“内务府那边未曾短了昕雪苑的用度,只是听说苏荣华常常在院中赏景,许是那会儿着了凉。”
在院中赏景?她那些鸢尾花如今已经谢了,院落空旷,又有何景致可赏?能在院中连坐几日,心中定是有事!莫不是她还在怨朕?
韩启璐心中思虑着,又觉得不能如此娇惯着苏紫陌,正想着,就听到外面的通报声,一个小太监进来,将周云福唤了出去。
一会儿,周云福手中拿着一个黄釉青瓷梨花海棠碗走了进来,道:“皇上,苏荣华送了银耳莲子羹来,并带了话,国事再重要,皇上也要仔细身子。”
周云福眼见着皇上因这几句话,唇角微微翘起,又将那碗莲子羹用了大半,心中也为皇上松宽许多,尝试问道:“皇上,今日可要摆驾昕雪苑?”
“不用。”虽然他此时很想她,也不能由她一个嫔妾一献媚,便顺了她,韩启璐沉默片许,道:“你可知,苏荣华未出阁时,在家如何情况?”
“回皇上,据奴才知晓,苏容华是入宫前一段时间才被苏继祖认祖归宗的女儿,身为庶女,想来不会多得宠,此番若不是苏家的大女儿已嫁了人,怕也轮不到苏荣华入宫。”周云福将知道的事情尽数说出。
韩启璐本想让苏夫人入京一趟,陪陪苏紫陌,但是听到这,知晓苏紫陌定然与苏府之人不亲厚,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想到苏紫陌在这宫中的确是无人可依的,心头微微有些心疼,朝周云福道:“差人取两株百年红参送去昕雪苑。”说着,又顿了顿道:“慈宁宫,凤仪宫,曼音殿也各送一株过去。”
“是。”
傍晚,金辉彩霞,半边金轮靠夜。
苏紫陌斜倚在塌,朝文心问道:“今日周总管那边,可有什么回复?”
“回主子,周总管说皇上听闻您感风寒十分忧心,已经让太医院准备了两株最好的红参,估计等下断烟便会将那红参与这个月的用度一起领来。”文心说着话,已经将蜡烛点上。
“哦?”苏紫陌将手中毕青撰写的史书从面前移开,思索片许时候道:“皇上可有询问昕雪苑绿头牌之事?”
文心讶异地瞄了主子一眼,有些不明白一向对侍寝之事未多上心的主子怎么会突然问起此事。不过想来,也已经过了五天,主子是该见见皇上了,否则保不定又有什么人乱传主子即将失宠的谬讯。
“回主子,皇上没有问起。”
“可知晓今晚皇上在哪里用的晚膳?”垂眸,苏紫陌的目光落在书中一人的名字上,未曾移动。
“今儿个皇上本来是应该去玉叶楼那边的,只是听说早前便差人传了话,说今夜不过去了,这会儿也不知晓,皇上是去了哪里。”文心细细答道。
听到文心的话,苏紫陌微微有些浮动的心定了下来,皇上没有问起昕雪苑的事,她心中顿时升起了一些不确定,她做的事情,究竟对皇上有何影响,皇上会不会因为她主动示好,光顾昕雪苑大驾。但是听到皇上不去玉叶楼,苏紫陌便知晓皇上心中多少是被触动的,许是碍于君王的颜面,才不会在自己一示好的情况下就来昕雪苑。那么……苏紫陌捉摸着皇上的心思,就听到门外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断烟轻灵的声音。
“主子吉祥,奴婢从内务府领了这个月的用度,还有皇上专门让人给小主做的冬裳,和御赐的红参。”面带着喜色,断烟步履轻快地走入门中,朝苏紫陌一礼,手中的东西都被文心接了过去。
“嗯。”苏紫陌轻轻应了一声,看着文心将那冬裳拿出,在自己面前展开。
料子是上好的织锦贡缎,颜色是上白下紫色的玉兰花纹,肩膀上俏生生两朵刺绣花儿绽开,抹胸如同娇艳的花瓣,封腰色微深,却也是用银丝绣线绣出的,十分好看,这般样式,后宫之中的确还未曾见到过。
但是她却早已见过,盯着那衣裳,苏紫陌眸色微深,心中猛地跳了跳,却也很快平复下来,看向断烟问道:“皇上可还有将红参赏赐其它各院?”
断烟闻言一惊,主子怎会猜的如此神准,她本不愿意告诉小主,着红参太后和其它几个娘娘也有,没想到娘娘竟然已经知晓了,难道有人比她的消息还快?想着,断烟又不想让苏紫陌不痛快,干笑道:“额……有,主子怎么知晓的?莫不是主子如那仙人般会神机妙算的本领?”
看到断烟的神情,苏紫陌便已经知晓答案,未将她那故意做出的高兴模样的小心思拆穿,苏紫陌轻应一声,不再说话。
断烟小心的探了探苏紫陌的神情,觉得自家主子应该不会不高兴,便道:“不过主子,这红参,连慈宁宫都只有一株的份,咱昕雪苑却有两株,谁都能瞧出来,主子您是搁在皇上心头上的人儿呢。”
“惠竹堂可有?”
“回小主,惠竹堂……没有。”断烟摇摇头道:“不过咱们昕雪苑却还有得了份新奇物事,别的宫可都没有的。”
断烟说着,从众多东西中,翻出来两支用红布包裹的东西,待那红布拆开,只见两个如同玉脂一般通透的淡紫色圆柱形的物事映入眼帘,那圆柱形的表面,凹凸不平刻画着银色的牡丹,烛光下幽光闪闪,十分好看。待看到那事物一头上面的棉芯,苏紫陌才明白,原来这竟然是两支蜡烛。
“这蜡烛好生别致,奴婢入宫这么多年,却是从未见过的。”文心凑近了脑袋,又用手轻轻摸了摸,入手细腻冰凉,正是上好的腊制的,转头看了看苏紫陌道:“主子,要不要奴婢这就把这蜡烛点上。”
“断烟,你说这蜡烛,只有昕雪苑有?”苏紫陌心中有些奇怪,按道理来说,宫中凡是有了新进贡的东西,最先都是要呈到龙泉宫,慈宁宫,凤仪宫的,再次者,还有几个妃位的娘娘,皇上一向是顾全后宫规矩的,怎会直接将东西送来昕雪苑?
“回主子,给奴婢分配事物的都是内务府的老人儿,那话怎会有错!只说这蜡烛其实是还有许多的,只是被皇上一直压着,今儿才拆了封给主子送来。”
那便是让她来做这第一人了,苏紫陌唇边荡起淡笑,笑却未能绽开,轻声道:“既然皇上让送了来,便用着吧。”
文心立即应声,将之前的蜡烛灭了,换上了这新的两支蜡烛,又与断烟一同将领回来的东西分门别类归置好。
看着蜡烛比以往的更为明亮的光芒,苏紫陌十分好奇,这蜡烛,除了颜色,还有没有别的与往日所用不同的成分。
再次将心神浸入书中,一阵喧嚣声在外响起,苏紫陌蹙眉,抬头。
文心急匆匆从院中走进,朝苏紫陌道:“主子,不好了,出事了!”
苏紫陌心头一惊,她还从未见过文心如此慌张的模样,将书放下,苏紫陌起身问道:“何事?”
“主子,方才有人传话,说,说杨贵嫔,和皇长子出事了!”
“什么?”苏紫陌心头瞬间紧绷,这个时候,瑾书应当正在用晚膳的,怎会突然出事?自皇长子出生,皇上放话若皇长子有任何差错,要所有人承担责任,惠竹堂便一直安稳,瑾书素日也格外小心谨慎,生怕出了半点差错,如今这个时候,怎会出事?上前两步,苏紫陌盯着文心急问道:“惠竹堂所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