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说出这番话!苏紫陌心中极为震撼,他不应该这样的,那种陌生透露着好奇兴味的神情,带着一股浓浓的苦涩,扯得苏紫陌胸口生疼,为何会这样?
不该是这样的!苏紫陌此刻极想就现在冲上去问问他,究竟是怎么了?发生何事,为何他会变成这样!
苏紫陌未说话,平南王世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苏婕妤为何这样一幅神情,莫非是怕在三王子殿下面前丢丑?”
韩启璐眉头也微拧,有些奇怪地看向苏紫陌,她一向都是淡然如水,应对如风的,为何会如此一番模样?她今日,是怎么了?
顺着苏紫陌的视线方向望过去,却是宴会中央,莫非她在害怕什么?她的舞姿他是看过的,知晓极美,为何会因为这西夏国来的人几句话,就为难至此?发现没有什么,韩启璐看向了平南王世子,这个平南王世子也是,今日为何会如此争对陌儿?难道在那些朝臣眼中,陌儿就如此不堪?还是他们不愿意承认一个成为他女人后的女子还会有这般风华?
苏紫陌微微摇头,没有理会平南王世子的话,看向西夏王子道:“王子殿下既然听到的是紫陌的‘才’名,而非‘艺’名,那紫陌便不献舞了,姐姐们舞蹈都是极佳的,想来会让王子殿下见识到大祁舞蹈之精妙。”
“那陌儿想表演何才?”韩启璐眉头微挑,陌儿为何不舞?
“今日皇上为大将军与三王子殿下接风洗尘,臣妾献诗一首可否?”苏紫陌转身看向皇上,目光干净清澈。
苏紫陌的提议正应今日之景,许多朝臣命妇们也来了兴趣,想要知晓这接风洗尘的诗会是何样?
“单如此作诗,岂不是太无挑战性,那多无趣。”平南王世子摇摇头,一脸无聊嫌弃神态。
其它朝臣们不由大呼平南王世子纨绔草包,如此风雅之事不喜,想来他平日里喜欢的便是与那些狐朋狗友吃喝嫖赌!
赫连羽却点点头,朝平南王世子望去一眼,附和道:“由此说来,的确甚是没有难度。”
听到赫连羽附和自己,平南王世子朝赫连羽送去一个大笑,但那笑显然是皮笑肉不笑,待赫连羽一转头,丁嘉昊便用阴冷的目光使劲儿瞪了那西夏三王子一眼,转头朝身边跟随的小侍道:“大熊,本世子与那什么劳子西夏王子比起来,谁美?”
那跟随他身边的小侍明明生的瘦小白净,面容看起来极其清秀,丝毫与熊联系不到一起,那小侍似乎并不因自家主子一堂堂大男子说出这话而感到羞耻,而是十分自然道:“大祁朝男子中,当属世子大人最美。”
“切!本世子就说嘛!不过一个瘦猴儿,嗯……皮肤白了点,白脸猴还在这里装秀,本世子最讨厌这种人!”丁嘉昊说着又打量了一番自己的衣着,看着那鲜亮的蓝色点了点头,还是自己最吸引人。
丁嘉昊正小声说这话,赫连羽的声音再次响起。
“赫连倒是有一个建议,不如找人来抚琴一曲,苏婕妤要随着这琴音写下诗,最后这首诗还要应和今日之景,如何?”赫连羽的声音温和中带着淡淡笑意,深邃的眸子望向苏紫陌,带着几分挑衅,另一边席座所坐的古丽卓娜更是咧开嘴角嘲讽的看向苏紫陌,似乎正等着苏紫陌出丑。
“好好好!这个建议好!本世子来!皇上,本世子愿意献上一曲,送与尚大将军和西夏王子。”丁嘉昊高声道,凤眼一转,极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坏笑,显得几分邪气,却又端地妖异诱惑,“大熊,取琴来!”说罢整个人走到了宴堂中央。
朝中众大臣皱起眉头,就连尚大将军脸上也露出三分不悦,这宴会本就是皇后安排的,参与者乃宫中歌姬舞姬以及为给皇上献艺邀宠的嫔妃们,这平南王世子凑的什么热闹!再说,平南王世子为祸京城这么多年,何时听到过他会弹琴?再说,如此为难一个皇上的女人,平南王世子究竟如何心态?
韩启璐定睛看了丁嘉昊几秒,倏地哈哈一笑道:“平南王世子愿意献琴一曲给尚大将军与西夏国三王子,以示我朝与西夏交好安定之诚心,甚好,甚好,周云福,为苏婕妤准备笔墨纸砚!”
宫中的仆婢们早就为今日的盛宴做好准备,此时皇上一声令下,笔墨纸砚被宫婢以盘托起送入,旁边又有几人搬来了一个空白单面屏风,而宴堂另外一边,丁世子落座琴架旁已做好准备。
堂内一片寂静,众人皆屏息凝神,希望知晓,这家喻户晓的丁世子会弹出如何曲子,甚至有人在小声议论,丁世子许是根本不会什么琴艺,此时跑来故意抹黑苏婕妤。
苏紫陌提起笔,身旁芸蕾已经跟着迅速磨墨,不一会儿便已匀好砚中,只见苏紫陌浅粉与紫交错着月牙白色的群,精致优雅,上面的纱随着风轻轻摆动,发髻高悬,身后如瀑,侧脸间恍如人间仙子,莫不是说皇上喜欢她!她的容貌仪态的确出众。
铮地一声,琴响。
今日是喜庆之日,将军归朝大胜,贵客临门,可是铮的一声响后,丁世子的琴音飘荡而出的,却是沉痛与哀愁,修长的手指在琴弦间摆动,一个个音符便如同鲜活了一般惑人心思,眉头不禁随着着皱起,似是痛,似是挂怀,似是忧愁。这让许多人都十分不悦,今日喜庆,这丁世子虽然琴艺让人们惊艳无比,感叹万分,但曲目却太不应景,说了让苏婕妤写今日之诗,可附和这这样的曲子,又能写出怎样矛盾的字眼?
但看娉婷立于屏风前的苏紫陌已经提起毛笔,清秀俊雅的字迹跃然屏风之上。
“夜披星罗入园中,怀抱七弦鸣长空。
幽瞳遥数当年月,愁眉思忖几渡秋。”
而苏紫陌这字迹一出现,坐于席中的杨瑾书如黄鹂清脆的声音便将其念了出来。
听到苏紫陌这诗词,丁世子一挑眉,曲音更加的委婉忧愁,怅然于心,几欲让人醉但却又不能醉倒的心结,神思,都几将飘渺而去,到这里的曲音倏地变淡,变轻,仿佛是风带着人的思绪飘远,却又在最后豁然威严沉重。
黛眉因为认真而微微蹙起,在这一小节琴音飘荡后,那白色的屏风上又多了两行字。
“玉指扶鬓思绪远,广袖煮茶酒意浓。
风香吹荡迷离眼,魂游九洲战场前。”
铮铮铮铮,琴音突然快了起来,丁嘉昊双手翻飞灵活如同檐上飞燕般,那音符颗颗打在人心悬上,急促而回旋,沉重又有力,让人有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瞬间这感觉又被打破,曲中豪情直冲云霄,威势非凡,如惊涛骇浪般大快人心。
指下飞动着,丁嘉昊面上浮起淡淡地坏笑,挑衅地看着苏紫陌,他的曲音变化多端,又每一段都是情绪颠覆,他倒要看看苏文这个什么才子如何跟得上!
“发如烈火衣飒飒,金戈铁马江山踏。
石走苍穹浪惊天,指弹落花曲含煞。”
当听到杨瑾书将这样几句荡气回肠,满含气势的诗词念出后,丁嘉昊的琴音又是一转,尖锐,紧张,却少了之前的恢弘,看着苏紫陌提起袖子正要写字,丁嘉昊更是双手如幻影一般在琴上迅速拨动,却在一瞬间,铮的一声异响。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那琴已经断了一根琴弦,而那断裂的琴弦上,平南王世子的手已经沾上了鲜血,一旁的侍女都着急而去,这琴曲怕是不能再弹,世子手上伤势要紧,尚大将军坐在席位最靠前处看着这边,摇摇头,谁都知晓断弦的寓意是什么,这丁世子虽然琴艺惊人,但想要挑战一个婕妤却反而没落得好处伤了自身,着实无脑的紧。而看向苏紫陌题字的地方,不由点点头,这两句他喜欢,气势磅礴真符合他战霸沙场的威武形象。
可就在这时,琴弦,又被拨动了,铮铮两下,似在犹豫,紧接着便是那欢喜,不可言喻的欢喜,将众人因为弦断而产生的微微沉重的心情瞬间打破,这欢喜飞舞旋转,直到最后化为一句满足的长叹,正是呼应了今日众人本该有的心情。
没想到这丁世子,琴弦断了,还能够弹奏出曲子,如此沁人心脾!
琴音收,丁嘉昊双手长袖一拂,压在琴上,扭头斜斜看向苏紫陌,正看到她的字落毕结束。
“枝头白鸽翅疾飞,断弦红绽羽飘下。
绫罗美玉虚名好,不及千里鸣捷报。”
至此结束,众人观望那屏风,上面之词之句无一不迎合着平南王世子所弹曲因,但却无甚女子常有的儿女私情,爱喜悲伤,此诗仿若一个忧国忧民的老者,得知前方战事而忧心不已,因挂怀浴血奋勇的战事,弹起琴来如同自己此时便在那战场中央,最后鸟儿飞旋惊醒老者,也惊断了弦,暮然发现那不是惊,而是喜,是千里传书白鸽送回的大声捷报!
至此,丁嘉昊看向苏紫陌眼中满是复杂,即便这样他也不愿承认这女扮男装之人的才华!起身朝着苏紫陌胡乱一拱手,长长的凤眼一眯,调侃道:“还好苏婕妤是女儿身……”
一句话尾音拖得极长,转身朝自己席位潇洒而去。
“好好好!”尚大将军看向苏紫陌,捋着满脸大胡子朝苏紫陌哈哈笑道。
杨瑾书带头鼓掌,紧接着便是一阵掌声,苏紫陌写的那副屏风被抬到前方让众人看得清楚,韩启璐看向苏紫陌的目光中满是赞赏,其它人虽然心中不服,女子要这般才能有何用!但口中还是不觉轻声念着,而场中喜好文辞诗赋的书呆子们,急忙朝身边宫婢讨要了笔墨快速记写下这一首诗。
“周云福,赐苏婕妤芙蓉晶两串,紫烟灵盏两盏,流彩飞花蹙金翚翟袆衣,流烟佩一只,飞花蹙金簪花步摇一套。”韩启璐看着苏紫陌在下面恬然自若,优雅如仙的模样,怎看都觉得心头满意,脑海中浮现出那份送来的贡品清单,便捡着其中几样念了出来。
方才郭莹莹开场的曲儿,皇上不过赏了两串金丝琉璃,苏紫陌这里却是一连串的好东西,即便是尊贵如皇后也不由嫉妒,按捺着心中的不悦,朝苏紫陌勉力一笑,让她退下。
苏紫陌坐下后,芸蕾随她立于身后,朝周围看了一眼,却发现文心不在此处,文心从来不会不打招呼便随意离开的,一扭头,杨瑾书满脸钦慕看向苏紫陌道:“紫陌姐姐才华瑾书佩服不已,丁世子那般弹奏,姐姐都能应出诗来!”
苏紫陌倩然一笑,道:“丁世子虽挑衅于我,但其琴的确技艺了得,如此心境又能驾驭琴声幡然几转,又岂是表面上看来的那翻。”
杨瑾书连连点头道:“的确,妹妹也有这种感觉,这丁世子定然是深藏不露之人。”
刚说完话扭头看向丁世子丁嘉昊处,就发现他拉着身旁一个小宫婢的嫩手不放,惊得那宫婢仓惶不安,就快哭将出来。
杨瑾书唇边的笑瞬间冻结,有些讷讷道:“他怎得这般……”
苏紫陌也看到了那一幕,不止苏紫陌,此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看到了那一幕,顿时连连摇头嗟叹,感慨万分。
“瑾书妹妹,可曾看到文心?”不再理会平南王世子,苏紫陌朝杨瑾书问道。
“哦,紫陌姐姐,方才似是有个婢女不小心将水洒到文心身上了,文心说要除去换下衣裳。”杨瑾书迅速回道,又道:“方才见姐姐写了那诗太激动,便忘了和姐姐说此事。”
“嗯。”苏紫陌轻轻应道,这里哪里有衣服可以给文心换的,要换衣裳来回昕雪苑一圈又要多久?文心一向是谨慎的,身边一有人便会注意着些,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莫不是有人想要对文心出手?
无怪乎苏紫陌担忧,文心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想要找她麻烦之人在文心身上下手最为寻常不过,心下几分担忧,想要让芸蕾去寻文心,但此时她身边只有芸蕾在,若让芸蕾去寻,她身边便没有了婢女。
“姐姐,你那首诗可有题名?”杨瑾书正说着,就见皇上朝周云福说了什么,周云福又朝下面的一个小太监小声说了什么,那小太监迅速朝尚将军处跑去。
“捷报。”
苏紫陌轻声回复,眼儿向宴堂中央望去,发现再起响起的乐曲声中,又一位佳人上场,曲声悠悠,舞姿翩然,正是一曲《玲珑醉》,而那跳舞之人正是岳依然。岳依然的舞姿比之古丽卓娜多了分巧妙,灵动,到底是江南女儿,身子骨纤细。苏紫陌又朝宴席间望去,发现有好几家公子都不再此处,辅国王也不在,许是觉得有些子闷,出去透气,而嫔妃中,德妃也不见踪影。
目光收回时,苏紫陌瞟见西夏三王子殿下赫连羽正与身旁人嘱咐一声,也起身朝外走去,苏紫陌心下不由一动,她要不要借此机会跟出去?
看了一眼芸蕾,苏紫陌道:“芸蕾,我不放心文心,你去帮我寻寻看,若没有回昕雪苑便叫她别回去了,取了我的手炉先去烘烤一番。”
芸蕾眼儿一转,看了一眼皇上所在的方向,想到此处众目睽睽,自己走开苏紫陌定是会自行戒备,又有皇上盯着,倒是无妨,便福身领命向外走去。
芸蕾刚刚离开宴堂,苏紫陌便与杨瑾书说了一声想要出恭也悄然向外而去。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然全部黑去,苏紫陌问门前的小太监要了个灯笼,不经意道:“里面人多到底是闷,出来后这空气当真好闻。”
那小太监脸一红,能得皇上身边的红人苏婕妤和自己说话,心头一时有些激动,道:“的确是闷,刚才辅国王西夏王子都也出来透气了。”
“哦?”苏紫陌轻声咦道,又道:“你可知他们都走了什么方向,男女有别,省得我等下碰上。”
“苏婕妤说的对。”那小太监急忙点头,指了指左边道:“辅国王还有许多公子们都去了那边。”又指向右侧:“西夏王子去了那边。”
苏紫陌点点头,朝那太监一笑,转身朝正前方款款而去,而那小太监在身后看得都有几分呆傻,还没等苏紫陌身影消失,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你可看到西夏王子去向何方?”
那小太监转身,奇怪这人为何旁人不问独独要问西夏王子?虽然有些胡猜乱想,但小太监还是点点头,指了右边。
苏紫陌朝正前方走了片许,待前方出现向右偏向的路,看看周围,朝那方向而去,因为担心赫连羽走开太远自己难以寻觅,便加快了脚步,只是走了一会儿工夫,却发现前面也有个提着灯笼前行的女子,看着那女子的身形打扮,还不是宫婢。究竟是谁?她为何会如此步履匆匆往那个方向走?难道她也是来找赫连羽的?
苏紫陌放慢了脚步,思索片刻,将灯笼吹灭,小心地跟在了那人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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