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佑怜目光呆滞地注视着地上的水碗。里面的水浑浊不堪,根本难以下咽。她扭头又凝视着风口,似乎这是她如今唯一的消遣。
“皇上驾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狱卒们纷纷慌张地跪下。
韩栾走在高炜身前开路,做了个请的手势,高炜才弯腰走进天牢。
“皇上小心。”韩栾一路小心翼翼地护着。
冯佑怜倚着残旧的墙壁,谨慎地看着这群人靠近自己,高炜命人打开了牢门,然后侧身走进来。
“奴婢叩见皇上。”冯佑怜平静地说,抬起头来,灰暗的面颊堆满了镇定。高炜点了点头,关切地说道:“怜儿受苦了。”
说着,他走近几步与冯佑怜对视,怎奈冯佑怜似乎有意避开,别过脸不愿直视他。
高炜有些挫败,但是想到自己令她身处这样恶劣的环境,一闪而过的不满顿时变成愧疚。高炜伸出手触碰冯佑怜的手腕,看到有些红肿,于是不顾左右,立刻抓起来惊问:“怎么回事?”
“嘶——”冯佑怜倒抽冷气,想推开高炜,却不敢造次。于是垂下头来护着自己的手腕。
“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红肿得这么严重?”高炜紧张地追问。
冯佑怜斜睥着高炜,嘟着红唇不语,纵然有千言万语,可是被皇上这么一问,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高炜自责地说道:“都是朕不好,朕还没有查明清楚就将你押入天牢。”
“皇上也是秉公行事,奴婢知道皇上宅心仁厚就很开心了。”冯佑怜安慰着说。
“朕相信你。”高炜脱口说出心声,冯佑怜偷瞄一眼高炜身后的韩栾,见他神色异常,便知其中一二。
高炜见冯佑怜有所顾虑,于是正声道:“你们先退下吧。”
“可是皇上…”韩栾坚持地说。
“朕要你退下,难不成你想抗旨。”高炜愠怒地喝道。
“奴才不敢。”韩栾吓得赶忙解释,然后跟着其他侍卫一起走出牢房。韩栾瞪了一眼冯佑怜,而后悄声吩咐小公公从侧门溜出去通风报信。
高炜见当下只有两人,于是肆无忌惮地捧起红肿的手腕,疼惜地说道:“如果被朕知道他们对你用刑,朕即刻就要了他们的脑袋。”
“这是锁链弄出来的,不碍事。”冯佑怜笑着说:“皇上今日来恐怕不是看看奴婢的手腕吧。”
高炜会心一笑,一边揉着冯佑怜的手腕一边说:“朕相信怜儿,可是要让整个宫里的人都相信怜儿才能为怜儿洗脱嫌疑啊。”
冯佑怜含羞地低着头,忙着挣脱高炜:“皇上,奴婢受不起您这样…还是放开奴婢吧。”
高炜轻笑地说道:“朕这是在为自己减轻罪行,怜儿无需推脱。”
“罪行?”冯佑怜吓得花容失色,支支吾吾地说:“有谁敢说皇上有罪?”
“朕害得怜儿受苦就是有罪。”高炜和煦的笑颜顿时弥漫在整个阴暗的牢房里,像突然刮进来的一阵暖风,温暖了冯佑怜低落的心思。也刮开了少女的情怀。她知道皇上好看,却没发现这个时候看起来更加贴心。她心里又刺痛一下,上次侵犯了龙体,嗅到皇上的味道之后就招来此等横祸,不知道这一回被皇上关心又会怎样。
“怜儿…怜儿…”高炜轻声呼唤发呆的女人。
“啊!”冯佑怜慌慌张张地缓过神,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看着冯佑怜的面色从苍白终于变成了绯红桃色,高炜也宽心地勾起了嘴角。
“此事朕问过很多人,他们都说琉璃当日晕倒在徽光殿外,赶来之时便不见了怜儿的踪迹。”高炜认真地说:“朕想那个时候怜儿就已经被人掳走了。”
冯佑怜寻思:莫非琉璃真的也被人袭击?难道自己一开始就先入为主?
“怜儿仔细回想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高炜紧张地追问:“怜儿是如何逃脱的?那掳走你的人可是宫中的人?”
“皇上…”冯佑怜慌慌张张地说道:“皇上,容奴婢好好想想。”
糟了,怎么办?皇上为了救自己,才会不惜纡尊降贵,前来牢房探望自己,可是她却偏偏什么都不能说,只能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好心。
“怜儿?你是不是不舒服?”高炜关切地问。
“奴婢没事。”冯佑怜随便找了个借口,说道:“可能是牢房太冷,奴婢有些不适,现在头有些不舒服,皇上刚刚问的事情奴婢想不起来了。”
“朕想了也是这样。”高炜自以为是地说道:“朕现在就带你出去,朕是一国之君。难道保护一个女子都不行吗?朕不要让怜儿再住这样的地方。”
“可是皇上,奴婢始终是个罪人。”冯佑怜为难地说。
“怜儿被人袭击,怎么这会儿变成罪人?”高炜说道:“朕会好好调查,但是在此之前不能让怜儿一直常住在此啊。”
说着,高炜固执地扶起冯佑怜,刚走一步,但见冯佑怜痛苦地蹙眉。
“怎么了?”高炜朝着冯佑怜的目光垂下,然后疑惑地伸出手撩起裙摆。
“皇上。”受惊的冯佑怜踉跄后退,正好倒在了高炜怀中。高炜看着冯佑怜红肿的双腿,顿时怒火三丈,低吼道:“是谁让你戴上如此繁重的枷锁?太可恶了。”
“皇上,奴婢是犯人,戴上枷锁也是情理之中。”冯佑怜还想解释,岂知那如狮子一般狂怒的高炜根本听不进去。
“来人啊。”高炜的怒声震得整个天牢地动山摇,吓得所有的狱卒战战兢兢。
为首的狱长颤抖着走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支支吾吾地说道:“皇,皇上…有何吩咐?”
“朕要砍了你的脑袋。”说着,高炜拔出狱长腰间的长剑呼啸刺过去,狱长本能地趴在地上,正巧躲过一劫,然则怀中的冯佑怜惊得倒抽冷气,赶忙抱住高炜的手臂,求情道:“皇上,饶了他们吧。”
“怜儿,这群奴才不知好歹,朕非杀了他不可。”
“皇上饶命啊,皇上饶命啊…”狱长哭喊着哀求。
“皇上,狱长不过是听命行事。杀了又能如何?”冯佑怜拉着高炜的龙袍,说道:“怜儿是嫌犯,收押在此,如果不戴着枷锁那才有问题呢。皇上,怜儿受不起如此沉重的疼惜啊!”
高炜盯着身边的冯佑怜,好半天才静下来,于是松了手,长剑哐当掉在地上。接着,高炜趁大家惊魂未定,立刻打横抱起冯佑怜,说道:“朕带你出去。”
牢房中的狱长吓得全身哆嗦,皇上走了也不知道站起来,最后还是趴在地上好好平静平静。怎奈刚走几步,就听到有人通传:“弘德夫人驾到。”
一声令下,高炜也停住了脚步,躲在高炜怀中还来不及甜蜜的冯佑怜更是僵了身板,只好悄声说道:“皇上,还是放奴婢下来吧。”这弘德夫人在此出现也绝非好事,看到皇上如此对待自己,还不将自己生吞活剥了啊!
弘德夫人怒目圆睁的脸将整个妆容撑得诡异非常。她瞪着高炜手中的冯佑怜,一句话都不说。冯佑怜只感到全身战栗,仿佛从头到脚都被火燎焚烧一遍。
“夫人有何事?”高炜对冯佑怜的请求并不在意,而是若无其事地看着弘德夫人。
弘德夫人忍着怒气。勉强露出笑意,怪声怪气地说道:“皇上,您这是干什么呢?堂堂一国之君抱着一个嫌疑犯?”
“怜儿不是嫌疑犯。”高炜严肃地说:“朕要带她出去治伤。”
弘德夫人冷冷地瞄了一眼冯佑怜,又道:“皇上,事情还没有查出来,她就是嫌疑犯。再说了,您也问了她,她既然说不出是谁掳走也道不出是谁相救,这还不足以证明她根本就是在说谎话欺骗圣上。这样的女子阴险毒辣,又岂能配得皇上的厚恩?”
“夫人,朕暂且不跟你理论。”高炜心平气和地劝道:“怜儿是真的受了伤。况且一个弱智女流呆在这么阴暗潮湿的地方简直就是等同谋杀,朕不会眼见怜儿受困而不顾的。”
“皇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个宫婢做错了事情怎能因为牢狱的环境而放过她?”弘德夫人越说越激动。
“丽儿…”高炜有些不解地喝道。
“皇上。”冯佑怜柔声地打断高炜的质问,挣扎着从高炜怀中下来,高炜怕弄伤她,于是只好放下冯佑怜。只见她朝着弘德夫人微微欠身,说道:“夫人所说也不无道理,奴婢甘愿受罚。”
说着,冯佑怜回首对着高炜又道:“皇上,切勿为了奴婢的事情而使得您与夫人失和,奴婢的确拿不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奴婢是心甘情愿呆在天牢受罚。皇上,您就回去吧,成全了奴婢,好吗?”
“可是…”
“皇上,她自个都说了拿不出证据。”弘德夫人不屑地啐道。
“不行。”高炜负气地说:“虽然怜儿有嫌疑,可是她也是受害者。朕就算要关押她,也不能是天牢。”
弘德夫人深吸一口气,还想与高炜争辩,岂知被身后的琉璃暗自拉住。与此同时,外面突然有人高喝一声:“太后驾到。”
话一落地,顿时牢狱中沸沸扬扬起来,这样子够热闹了,皇上来了,弘德夫人也来了,现在太后也跟着过来凑热闹。不知道是凑热闹还是挑是非,反正已经让冯佑怜有些招架不住了。想不到自己回宫后会有这么一劫,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就不回来,跟着薛大哥吃苦也不必如此提心吊胆。
“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堵在牢狱门口的众人,除了皇帝高炜,全都跪满一地,齐声高呼。
胡太后机警地扫了一遍大家,最后将目光停在冯佑怜身上,说道:“平身吧。”
“谢太后。”
高炜走过去站在胡太后身边,说道:“母后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胡太后瞥了一眼高炜,说道:“皇上都可以来这里,难不成哀家这个老婆子就不能来了?”
“朕不是这个意思。”
“哀家知道。”胡太后走近冯佑怜跪着的地方。说道:“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皇上密而不告之,恐怕在皇上心里,哀家真的是不中用咯。”
“母后,朕以为此事有待调查,为了不打扰您的清修,所以才…”高炜赔笑着说道。
胡太后斜睨着弘德夫人,又道:“原来弘德夫人也在此啊。”
弘德夫人淡笑说道:“回太后,臣妾只是过来看看。”
“过来看看?哼,过来看看也可以争吵起来,看来这一看还真是不得了了。”胡太后嗤笑说道:“你们不用说了,哀家走过来的时候就听到这里不平静。哀家统领的后宫居然出现这种事情,然而皇上和夫人也不知道告诉哀家,所以哀家决定让出凤印。”
弘德夫人惊讶地瞪大双眼,高炜连忙奔过去扶着胡太后,说道:“母后,此事从长计议,朕知道母后一时气急才会说出这种话,都是朕的不是。母后千万不要生气啊!”
“既然都没有把哀家放在眼里,既然一个个都想得到凤印…”胡太后一边说一边叹息,说:“那哀家就做个顺水人情,交出凤印罢了。”
弘德夫人与琉璃快速地交换眼色,决定按兵不动。
“朕绝没有将母后不放在眼里,可能此事有所误会。”高炜紧张地解释。
胡太后挑起秀眉,闷哼问道:“那好,哀家自认为还没有老糊涂,既然此事发生在后宫,这个女人也是个宫婢,那此事,皇上觉得交给谁处理最为妥当?”
高炜顿了顿,看了看胡太后,又偷瞄一眼跪在地上的冯佑怜,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朕以为,既然此事发生在后宫,自然交由太后秉公处理。”
胡太后含笑地拍了拍高炜的臂膀,说道:“皇上是处理国家大事的,这种后宫小事当然是给哀家担待。”
“可是怜儿…”高炜担忧地说。
“皇上放心。”胡太后扫了一眼弘德夫人,又对着冯佑怜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说道:“此事哀家心中有数。一定会为皇上查个水落石出,好给皇上一个交代。”
“怜儿受了伤,恐怕不适宜呆在牢狱中。”
“既然皇上仁慈,这就是我们的福气。”胡太后说道:“哀家,就将冯佑怜带回寿昌殿。”
冯佑怜猛然抬头,迎上胡太后似笑非笑的眸光,不禁打了一个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