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到了,春雨同样不期而至,春雨就像那日房子城墙上飘落的白玉京和绿映红一样,淅淅沥沥氤氲缭绕,一层层雨雾扑打在脸上,冰冷肃杀。
冷雨夜,秋月亭,新都城外十余里。
秋月亭,本名归来亭,与贝丘县的折柳亭齐名。据说两座亭台同时修筑,一曰别离,一曰归来。后来袁绍入主冀州,因其志在天下,便觉得这归来二字实在是不合时宜,遂更名为秋月亭,取春花秋月之意。
虽是冷夜,秋月亭依旧傲然矗立,亭中也还有数点火光。
远远看去,亭阁的八角飞檐仿佛把雨从空中切断一般,雨水顺着屋檐流下织就一层薄薄的纱布,将秋月亭的灯火隔绝在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就有两人也同灯光一样被隔绝在亭中。不过,这纱布虽然密集,夜色也不能进,但人或者人的声音却能够挤进去。
“凌谷主、曹档头,孙某来迟,有劳两位久等了!”一道爽利的声音刺破夜色钻入亭中,一名背着一捆柴火樵夫打扮的中年人穿过雨帘来到亭中二人身前。
凌飞雁和曹正方闻言大喜,急忙起身双双抱拳,脸上却掠起一丝疑惑:“属下见过堂主,堂主一惯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今夜亲自前来所谓何事?”
孙堂主就是孙才,谛听营的第一任将领。
因天下局势变化越发频繁,原来的谛听营已经不足应付今日的形势,需要扩建和更强大的组织能力。孙才能力稍逊,王黎遂将谛听营交给了贾诩,孙才便留在冀州继续负责中原谛听堂。
雁回谷谷主凌飞雁和漳河十三连环坞总档头曹正方正是孙才在冀州发展的得力干将,当年就是这二人将王芬联络的江湖宵小一网打尽,顺便又将王芬的心思一语道破,逼迫王芬畏罪潜逃最终惨死在盟友襄楷的手下。
孙才衣衫敝旧裤管高挽,脚下的草鞋还沾着亭外的泥水,满脸的皱褶,一双眉毛倒吊着说不出的愁苦,双臂露出来的部分,皮肤黝黑强健有力,脸上的表情亦像樵夫一般的木讷,如果说他不是樵夫就连猪都不信。
但他将柴火放置在脚边的时候,双眼扫过凌曹二人,那神色却又如指挥万马千军的将军一般,充满淡然、镇定以及见惯了热血和生死的杀气。
孙才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二人,一道精光在眼底呈现:“巨鹿决战在即,主公已打听得袁绍粮草囤积之地,这就是袁军大将淳于琼的相关信息,孙某就托付两位兄弟了!”
凌曹二人摊开纸笺,只见上面赫然写着:淳于琼,历任西园校尉,袁绍军中大将心腹,为人忠义,但贪杯好事酗酒无备,其妾淳刘氏贪财无德,却深得淳于琼之心。
凌曹二人心中一动,孙才已经起身将脚边的柴火重新架在肩上缓缓走出亭外,一曲歌声传入二人耳中,歌词朴实歌声沧桑,仿佛一名祈盼雨停方便上山砍柴的樵夫。
“春雨绵绵兮人发霉,柴火衣衫兮尽是水。带到旬月兮骄阳照,火光冲天兮闻旱雷!”
……
永安四年正月初十,高邑县东南二十里外。
袁绍整合巨鹿、安平、清河以及中山四郡兵马五十余万亲赴前线,于高邑和柏人一线驻扎,数万只帐篷安置其间,宛如山林间白色的野花一般,点点缀缀,绵延数十里。
王黎听得消息冷笑一声,率众将迎了出来,两军列阵,隔河相望。
只见袁绍帐下的四十余万大军悉数聚集于大帐前,挨挨挤挤密密匝匝,好似女娲在此处甩手丢了一堆的泥石,又像天公在这原野上种植了一片片的密林。
袁绍金盔金甲,锦袍玉带,立马阵前。
颜良、文丑、鞠义、韩猛等大将各执利器凶刃率青龙旗、白虎旗、玄武旗、朱雀旗四旗层层叠叠拥簇四周。两侧雁形阵、锋矢阵旌旗节钺甚是严整,内藏弓弩手、长矛兵万余伏于两翼。
速仆丸、乌延、那楼、牵招、周昂、焦触、张南和臧洪等副将各领一千骑兵,皆是精壮彪勇虎背熊腰之辈,玄衣玄甲,按东南西北四面八方站定海中的岛屿一般环拱中军,飘逸于四侧,循环往来其势飘忽不定。
战鼓隆隆,杀气腾腾。
见对岸赵云、太史慈诸将胆色豪迈,徐石、裴继目瞪口呆,而曹性、成廉脸上却已带着惊惧之色,袁绍哈哈一笑,纵马轻出来到阵前,隔着前方那道丈宽的小河遥指王黎喝道。
“王德玉,你我当年雒阳一别已经数年,今日之后或许再也不能相见,可敢出来叙一叙?”
两军对阵杀气正盛,袁绍竟然提出叙旧的请求,这个要求可谓有些好笑。
毕竟当年他和王黎二人也不过数面之缘,如果一定要说有旧的话,充其量也不过是伐董之时的一袍泽而已。而且他们因孙坚一事关系一度紧张,伐董联盟心知肚明,他们之间有什么旧可叙的,而且还是在两军阵前?
“一个纸老虎而已,何须惧他?”王黎却是轻笑一声,拍了拍曹性、成廉二人的肩膀,胯下绝影轻纵,离河岸处一箭之地站定舌绽春雷,“袁本初,可是想好了,打算拨乱反正重新回归朝廷的怀抱吗?”
王黎言语朴实并没有什么机锋,可两岸数十万将士却是闻之色变。
颜良、文丑等人看着河对岸一人一骑临风而立的雄姿,岳峙渊渟,想起王黎的过往顿时心生敬仰。虽然依旧还是仇人,却亦觉得大丈夫处世不外如是!
而成廉和曹性等人同样心折,他们追随过丁原、吕布,但丁原和吕布的后背从来没有王黎这样的宽厚,仅凭一句话,便如定海神针一般让他们足以依靠。
谁敢在数十万大军面前面不改色?
又有谁敢在对方兵势滔滔之下劝其主帅投降?
成廉和曹性心神渐定,却又听得袁绍长啸一声:“王德玉,汉室腐朽,先帝重用阉竖祸害天下,永安伪帝品行犹如先帝,唯我维新帝奋发图强立志重振汉室。
以你之才干和胸怀,怎么会选择与这片阴云一同沉沦呢?想你我当年雒阳宫中诛杀奸宦,虎牢关下共抗逆贼,今日你何不顺应大潮与我共效维新帝陛下,携手并肩还天下一片安宁?”
王黎正色道:“本初此言谬矣!想你四世三公巨宦之家自当明白事理,先帝遗命传位于陛下,董卓逆贼篡权扶陈留郡王登基,此大不敬大不义之举,为何你却猪油蒙了心,打算和董贼同走一条路呢?
当今陛下先帝嫡出,虽曾受制于董贼却隐忍而勃发,于司、雍两州整饬朝廷,厚待生民,颁租庸调制激发农耕,雒阳和长安等地已重现昔日文景二帝之辉煌。
本初,王某提举雄兵代陛下巡授天下乃为苍生、大义所向,你若是幡然醒悟,迷途知返,本将军必将上奏朝廷依旧保你四世三公之荣华。但如果你还执迷不悟,休怪王某今日不顾昔日友情替天行道!”
“好!”
王黎言语正义铿锵,麾下将士听得无不热血沸腾,特别是那些来自司州和雍州的兵士更是热泪盈眶,众人齐齐一声怒吼,钢枪长刀霍然举过头顶,好像在王黎身后撑起一片彩云。
“好一个死不悔改的王德玉,希望你麾下的兵士能够及得上你一半的言辞!”见王黎将自己与董卓并提,袁绍勃然大怒,纵马飞回阵中,大手一挥,一声鼓角冲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