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胭斋内,祝陌横躺在躺椅上,屋内地龙填的满,即便外面天寒地冻,屋里一件薄衫也不觉冷,他笑眯眯的看着屋内人进人出。
福泉让人将从宫里带来的吃得穿的用的,全部搬进屋,又让两位太医去给祝陌把脉,这两太医都是自己人,对祝陌的身份也清楚,自觉垂首上前。
祝陌忙闭眼假寐,翻了个身背对着福泉道:“你回去告诉父皇,就说他若是要处治凌丫头,那我们也别见面了,我以后也不回皇宫了。”
他本没有伤痛病害,福泉想了想,还是让太医先退下。
屋内只有两人后,他才缓声劝道:“四皇子别意气用事,老奴不过问您与凌府大小姐有何关系,只是这话老奴却不会转告给皇上。
四皇子若是想让凌小姐多活一段时日,就不要拿回不回宫这件事来威胁皇上,若是让皇上知道您为了维护凌家人,竟然对他扯下如此弥天大谎,只怕就是皇上再疼爱您,也会迁怒于凌家。”
祝陌翻身而起,笑的得逞:“可是我知道你还是会帮我的对不对,若不是你在父皇面前帮我说了话,父皇也不会急着让你出宫来见我。
你可是知道我生龙活虎,哪里有受半点伤了,你既然帮着父皇替我圆谎,那你就是从犯,身为父皇身边最信任的人,帮着皇子欺瞒君主,这欺君大罪,若要父皇不知道,恐怕你还要与我站在同一阵线上。”
福泉一双慈目无奈的看着他摇头:“四皇子如此不讲理,老奴是真的拿你没办法。”
祝陌嘿嘿直笑,跳下地去拉着福泉的衣袖撒娇,“从小到大,每次都是福伯来看我,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我知道福伯最疼我,一定会答应我的这个请求的。”
福泉忍不住笑眯了眼,嘴上却道:“老奴不敢。四皇子外人面前可不能称老奴为伯,奴才就是奴才,不能逾越。”
“知道福伯最在乎这些宫中礼节,但现在可是在我弄胭斋。没那么多规矩。
总之就这么说定了,福伯,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次这么正经的求你,一定要帮帮我。
凌丫头才不是什么妖。她是我认识的最有趣的人儿了,就算是妖,我也喜欢。”
“四皇子-----”福泉面露为难。
祝陌连忙点头道:“知道知道,身在帝王之家,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深陷儿女情长,可问题是,我并非生在帝王之家,我是在外面养大的野孩子。”
福泉脸色微微一变,“四皇子切莫这般说。你身份尊贵,皇上送你出宫也是迫不得已,你怎能自降身份说是什么野---”他实在说不下去。
祝陌毫不在意,做了个噤声手势:“你不说,别人也不知道不是。”
福泉叹了口气,眼里有着无限包容。
他五岁进宫当了太监,五十多年就在宫中耗尽,身边早已没有亲人,而身份更注定自己一辈子也不可能有孩子。
这个四皇子,还在襁褓中。就由他抱着,如今已经长得玉树临风,却还如孩童时期那般依赖自己,他心中那份疼爱。只增不减。
福泉将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告诉祝陌,最后道:“这件事老奴会尽可能的帮四皇子,只是老奴也不敢保证,皇上一直忌惮凌府,这次老奴是豁出去了,还请四皇子自我控制。不要越陷越深。”
祝陌却沉默起来,良久才问道:“父皇是不是打算--除掉凌府?”
福泉脸色一白,下意识的去看四周,又反应过来屋内并无外人,才惊慌道:“四皇子这种话以后切莫再说了,老奴什么也没听到。
四皇子身体不适,还请在府中好好休息,老奴还要进宫去禀明皇上,老奴告退。”
祝陌不去拦他,等福泉离开之后,他才呆滞的跌坐下。
福泉的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父皇心中确实打着那样的主意,所以才要事事都针对凌府,所以凌丫头,才会在曾经发生过的每一件事上都插一脚。
她不是好心帮忙,而是帮自己。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恐她早已察觉到父皇的决断,然后独自承受,藏着这样的秘密。
整个凌府,都被她抗在自己肩膀上,可她一个小姑娘,为何要将自己弄的那么累?
祝陌好像看到凌依那似笑非笑淡然而平静的模样,那样恬淡的她,若不是今日自己偶然发现,又怎会想到她心中的苦楚呢?
这件事,怕是连宫曦儒都不知道吧,不仅如此,凌府上下也应该不知道。
只除了一人,宫承焰。
宫曦儒说过,宫承焰一旦逮住机会,就会对凌府不利,那这么说来,宫承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帮父皇除掉凌府?!
祝陌不敢再深想下去,平日他脑筋转的并不快,可今日不知为何,遇到凌依的事,他竟然瞬间就想明白了,甚至越来越断定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可明白是一回事,他无法接受,若是凌依在夹缝中保得凌府的平安,那自己就是给她造成这件事的仇敌的儿子。
他忽然觉得害怕,若是自己身份有朝一日被拆穿,那两人,只怕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吧。
福泉匆匆回宫,先将祝陌的“伤势”禀报给庆隆帝,并且再三保证后者并无大碍,才使得庆隆帝的安心。
然后他让人送了一封信去天竺阁。
入夜之后,伺候庆隆帝睡下,福泉悄悄换了套不起眼的衣服去了天竺阁。
天竺阁内,承观弯腰拱手:“大人慢走。”
“我交代的事情,还请国师务必要记牢,这不是为了我,而是为了整个北秦,为了皇上,一旦这件事成了之后,皇上一定会对国师另眼相看。”
“宫大人所说之言,贫僧心中明白。”承观不轻不重的达到。
宫承焰心中恼怒,面上也露出一丝不悦来。
承观是个老狐狸精,与他说话,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明明使尽了全力,却没有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比如刚才这句,只说是明白,却没明说要不要答应会不会做,惹人恼火。
但宫承焰也不好说的太直白,他只能也跟着装糊涂,笑道:“大师明白就好,毕竟人活一辈子,真要想明白一件事是很困难的。
有些人一生短暂,甚至都来不及想自己做的是否是对的,就与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承观再笑,福礼道:“恭送大人-”
宫承焰心中冷哼一声才转身离开。
承观叹口气,站直了身体准备进屋。
“福泉见过国师大人。”福泉走进屋道。
承观回头笑道:“还以为福公公今日不来了,福公公派人送信说要过来一趟,也没说个时辰,害得贫僧担心不已,生怕耽误了观运势的时辰。”
福泉道了声歉,跟着走进去,问道:“刚才出去那人,是提督大人吧。”
承观点头:“可不正是,说了些让人听不懂的话,公公里面请。”将福泉迎进屋,他才继续问道:“先是一个提督,现在又是皇上身边的最红的内务主管,不知两位说的话,是否一样?”
福泉笑道:“这还要看提督说了什么话,也许一样-也许不一样,那敢问国师,你可如何抉择?”
承观合了合手道:“贫僧自然---是听老天如何说。“
福泉笑吟吟的喝着茶,“有国师这句话,我也就放心了。
还请国师务必要看清,可别再像上一次那样看走眼了。
上次皇上寿诞,国师说北秦有大灾,需要全城禁乐,皇上也怕北秦被老天降罪,所以连国乐都停止演奏,因为这件事,皇上可是不悦了好几天。
可我却听说当日城内正好有一户人家为了庆祝小儿的生辰,演奏了丝竹之乐,载歌载舞好不热闹。-
这样之后,北秦也并无大碍,甚至国师看到的天际红云也并无人看见。你说,皇上若是知道了这件事,该会有如何反应?”
他放下茶杯,再道一句“茶已经喝完,我也就走了,今日我来,只是提醒国师,别忘了皇上在朝堂上的话,让你务必今日将结果送进宫。”
承观面色惶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见福泉起身,忙将后者送出门,临走的时候才小心翼翼道:“ 公共慢走。”
等福泉走了之后,他才吐出一口浊气,抬袖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小童担忧道:“住持您没事吧?”
承观面露苦笑:“暂时还活着。”----
到了子时,小童将祭坛摆好,供承观观察所用。
承观站在观景台上,望着满天星空,星星点点密密麻麻,好似一幅命数图,每一颗星星,都代表一个人,而最明亮的启明星,则是当今圣上。
他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就道:“收了罢,随我进宫禀报皇上,启明星熠熠闪光,天边紫气东来,龙脉稳定,并无妖孽作祟。”
小童颔首道是,命人拆了祭坛,然后陪着承观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