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阿九丑不?!”阿九正支着小脑袋坐在桌前,不厌其烦的寻个回应。
司徒远自一摊子书折间仰了半个脑袋,看也不看她,嘴里念着:“唔。不丑。”书案前立着倪悠醉,正不出声
磨着砚台。
“那阿九能嫁出去不?!”小东西自己个先叹口气,而后再问。
另一手翻开西南革政的折子,声音微闷:“唔。你想嫁,定是能嫁出去的。”将来若是看着哪家俊生不错,无
论他从与不从,皆能绑上花轿入了洞房。他司徒远虽不至力可通天,嫁个女儿倒还办得到,又只这一个掌上明
珠,嫁不出便真是砸他脸面了。
“真的?!”小丫头眼眸亮起,忙从桌上跳起来,颠颠步上去,圈着司徒远大腿道,“那爹爹这就把我嫁出去
吧。”
笔下浓墨蘸满,填填改改间却也能一心二用:“现在不行,爹爹还舍不得放手,总也要等你行了及笄礼后。”
“我不干嘛,先嫁人再行礼啊。”索性扯着他直摇。
他由她摇得手不稳,花了折奏,倪悠醉见状忙蹲下身子,一手掠过阿九粉嫩光亮的额头,耐心道:“女孩子家
总也不能这么急。阿九乖,爷正忙着公事,你寻墨哥哥玩去。”
“哦。”司徒远闻言也很是赞同,“你二哥正整日闲得闷,你俩大闲人一并玩吧。”
“可阿九怕胖四被小妖精勾了去嘛。”小额头皱成一团,说什么今天就要嫁出去不可了。
“你这又是从谁那学来的乌七八糟的言句,要你少同舅舅温叔叔一类说话,就是不听。”司徒远腕子一顿,低
眉瞅了眼火急的阿九道。
“是娘亲挂在嘴边的嘛。”眨眨眼睛,颇为无辜道,“娘亲总说爹爹是要被小妖精勾去的,还说就怕趁她不备
生米煮成熟饭。”言着目光不时飘上身侧的倪悠醉。
“咳。”司徒远忙错开目光,寻着自己方才是看到哪一处了。
倪悠醉正僵了身子,满脸发烫,一抹袖子即要站起来继续磨墨,反被阿九攥上她袖子。
“醉姑姑,你早是过了及笄吧,怎不见男人要你?”阿九转了个身子,不依不饶着,这张嘴就没想吐出个好话
,“没男人要你,就来爹爹这煮米吗?!”
倪悠醉瞠目又结舌,浑然说不出话,脸上红过,进而惨白。
阿九歪头再揽上司徒远大腿:“爹爹就这么喜欢吃米饭吗?”
司徒远全当自己未听见,“专注”于政事。只倪悠醉实在撑不住了,咬牙颇为委屈地看了眼司徒远:“爷,醉
儿突然想起,嬷嬷之前唤我过去帮忙。”
“唔。去吧。”头不抬便也应了。
待到倪悠醉出了屋,阿九微一喘气,扬了声:“爹爹,阿九也突然也想起来二哥唤我出去呢。”
“唔。你留下。”头依然不抬,只回应却相反。
“爹爹~~”
司徒远推了案纸,一伸手捞起阿九将她搁坐自己两膝间,声音软下:“那胖四…是谁?!”
“司徒墨小姑夫的三姑姐的大舅舅远房表哥的孙子。”一口气背下来倒也无需眨眼。
司徒远忽一笑,眉角微挑:“编的吧?!”
阿九忙以手捂嘴,吓得言道:“爹爹是神仙吗?!”想司徒墨谋划的那般辛苦,自己更是用心背,且在司徒一
审查下预演了好几遍,却还是被这个冷面阴王一眼贯穿了。
“我问你,司徒墨小姑父又是谁?!”忍俊不禁间转了眸,手捏上笔,随意在折子上挑了几笔,口里淡淡的。
阿九真也掰不过来,伸了五指盘算道:“小姑是林微蕊,小姑父是小姑的丈夫…啊!”小姑的婚事是府内一大
愁事,嫁小姑父更是没谱的事!
“明白了?!”冷笑着瞥了她一眼。
书房门忽地由外间推开,司徒墨华丽现身于一片光影之下,浅色绸衣更显风度翩翩,此刻笑意温柔:“父亲,
儿子来领小妹。找了她一圈,估摸着定是来这吵您了。”
司徒远略一仰头,放稳阿九着地,平和温言:“唔,来得正好,她玩闹好一阵了。”身下阿九三步并一,忙奔
过去,揽上司徒墨的手。这一家哥哥中,她还是最喜司徒墨,不仅人长出落地秀俊,且从来都是最宠自己的。
无奈这哥哥太出彩了,总那么多女人要跟自己抢,更是老少皆爱。尤其是那见儿子就流口水的娘亲,一身生生
要霸住儿子不放的架势。偏让自己吃味儿是,司徒墨在所有人面前都是温和清雅,只那女人跟前,他灿烂地跟
朵儿花一样。
长廊前,两个身影逐渐散去,一长一短的影子落下,天边最后一抹晚霞全然淡去。夜,逼进。
“更正了你多少次,司徒墨小姨父的三姑姐,怎么又背成了小姑父。”
“二哥?”
“嗯?”
“什么是生米煮成熟饭?”
“……”
“你说啊。”
“就是…就是米饭呗。”
西郊行宫,夜幕低垂,九大宫所明灯长点,一时亮如白昼。
灯烛方点,“啪啪”泛着火星。长生披着袍衣扶案立在一端,沉默多时,听宫人传信儿说太医诊了脉,言是将
近三个月的身子。实不知女人平日里心都搁了哪去,又不是没有生养过的,自己个的身子都能这般马虎。好在
太医是个老江湖,料理孕科更是经验独到,恰时止了血保胎,而后开了些补气元血的方子,细细嘱咐了这一胎
定要耐心稳。
“宫寒底虚……”长生手里攥着那方子,忍不住喃出声来。之前便也传令下去,行宫的极品药膳皆可以随意取
用,如若有需要更可以回宫取度挑选。然,按太医的话,这胎能稳,却霎为辛苦,且不说要时刻小心翼翼,折
腾来去,足够要辛苦死母亲。
九玄后殿,三两个宫侍轻着步子来去,床上之人仍未有醒转的迹象,主诊太医更是不敢掉以轻心。彦慕侯在外
间,轻声予那太医交待番要务,尽是全力保胎云云。他不管那孩子是保一时还是长久,只要她醒来,腹中仍是
热的。
“哦,要温补,切不能补得太猛太急,我怕她身子承不住。”他不是太医,唠叨起来却似个经验老到的。当年
弱子体疾虚乏,他跟在太医一侧,看着听着倒也学了不少受用的。
那老太医连连点头,只嘴上承应着,心底实笑过,入宫行医也有四五十年了,这等皮毛自是清楚的。恰听里间
脚步声渐急,正欲看去,倒有一小丫头掀帘而出,面上辨不出颜色,只一弯身道:“太医,楼大人醒了。”
内室间足足放下十几层帷幕,楼明傲一醒转,便觉得腹中空空,嚷嚷着要吃食。璃儿不敢予她随便吃,只得端
了清粥一类由她去用。那女人喝下两碗粥,才觉舒服些,只全然记不得之前是怎般疼晕的。
璃儿正捏着帕子给她擦手,微起了怒色:“我真是怕了您了,大事小事皆不放在自己心上,连着自己个的身子
都不上心。有了孩子,还不顾死活的吃酒作乐,非要后怕一回才满意吗?!等您身子稳了,咱还是回园子里吧
,主上不在,我心里也没个数。”
楼明傲微一怔,满肚子新奇道:“唬弄谁呢?你知我不能受妊啊。”
“您自己个糊涂着,我能随着一起糊涂吗?刚太医都诊过了,说是近三个月。早些日子就瞧着身子不对劲儿,
没敢去想才是大意了。这三月里,您倒是好,没少喝酒沾凉的。”正埋怨起来,回身见帐外立着两个人,忙低
了声音,“太医倒是在跟前的,我把帐子打起来,有什么的您自己问?”
楼明傲仍有些恍惚,一手附在腹间,只觉暖流由指尖窜出,激暖了周身每一处。尔后愣愣点了头,由着璃儿扯
下那厚重帘幕,只隔了一层轻纱薄幔,意识不清道:“三…三个月了?”想着那次司徒远言她该不会是有了,
仍是满口否定。实以当时这孩子便在了,一个半月里让自己难受得竟是他!心底又惊又喜,更是怕。寒毒祛后
,月事总也不齐,然两月前,她身下却也来了红。
“脉来流利,如盘走珠。”太医面色沉静,只一捋白须淡定自若,“且是近三月的胎结,这滑脉不难切出。大
人却是有了。”
“怕是不稳吧,我之前…确有落红,所以才大意了。”既是有了,反而生出些不安,这一胎似乎较之前弱了许
多,落红该也是保不住的前兆吧。
“胎漏血下,大人至今仍有滑胎的迹象。只用心调理,倒也不是保不下来。”当年云贵妃怀有龙息,亦是这般
景状,那时却也尽了全力保全龙胎,有前例在先,这一胎就算要保多少也有些胜算。
“倒也不是…”楼明傲暗自琢磨了这话里透明的意思,微一点头,“太医,我信你。这胎尚且不要同外人道,
只你用力保则好。”
“大人的意思…纵是王爷也不能告之。”
闻言心下一沉,她自是知晓司徒远对这孩子的期待,纵他是喜怒皆不言于色,那般希冀却是能轻易辨出。只现
在好不容易有了苗头,却又是个艰险的,她不想他两边奔波且要同着自己担惊受怕,更不忍心得而又失的落寞
。依自己的意思,这孩子要是稳得住,便是要知应他一声,如若悬着没个安稳消息,还是不言的好。让他安心
朝事,总比守着护着却毫无用处来的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