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云殿之梁柱,正跃起金龙玉凤。
内殿中只陈景落一人寂然地坐落一旁,正殿中偶有丝竹靡音飘入,只那一切都与她无关。尹素倒也不知去了何
处,方才未坐半个时辰,即是没了身影。然陈景落自己是喜静,此刻更是闷到屋中仿若没个人般。其实从前倒
也并不这样,年少时还常被父亲叨念喧嚣,似乎是嫁了他许多年了,性子也随着他静下来。只他走后,她却是
沉溺在这般死寂中,怎么也脱不开了。
“夫人——”
殿外有起礼作安的声响,陈景落坦然迎上视线,见那帘子扬了又落,无奈而寡淡地笑了。
前来的女人,袭一身淡藕荷宽大华绰的软袍,那质地不错,样式绣功皆以上乘。她笑她还是那般,竟真的一点
也未变,但要她穿一日寻常人的常服,大致会要她浑身不自在许久。不过,这又何尝关系,司徒远从不会在意
她的肆意奢华。那男人,就是如此宠女人的。许多年前,她该是同楼明傲一般刁钻胡闹,才会引来他稍稍的关
注吧。那关注多了,一点一滴汇聚成流,便也成了爱了。可怜她自己是只会爱人,却不懂要别人如何来爱自己
。
楼明傲道自己未先启笑,反由这平日不爱言笑的女人笑了先,不由得生出丝畏寒。她依着她坐下,声极淡:“
好些年不见了。”
“是。”陈景落出声应了,只一个字,牵出心头感慨万千。
楼明傲并未看她,目光亦不知流散至何处。随手端了温茶,起了盏盖,却定住。复将杯落下,无奈而笑:“你
当是恨我吧。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等得那般辛苦的男人,却莫名其妙地由人牵了走。”
恨,又当如何?!若以恨,他便能回头,她是要恨她至死!
陈景落不应,眸光凝下,清远平定道:“家父催了许多次,要我回镖堂。”她是独女,是血脉留存的最后一系
,父亲初始还盼着她能为司徒一举得男,好存他陈镖香火。只如今,他怕是同她看开了,再留下,不过是蹉跎
年华。于是竟也不顾她一生只一人的痴守,更不顾及她人妇之名,家书连连,逼她和离归家。
楼明傲交握的双手紧上,淡以抬眸,掠着她的视线,“西宫有一处菡若殿,最是清雅。我想…陈夫人应是喜欢
。”全无语气,回了眸子,吞下一口茶,喉间有丝微作苦还甘。
“明日,我即要回陈镖。”她不为所动,面上更以毫无神色,坚定而道。
“今夜,你便搬住吧。”她更是平淡。似她来不来都与自己无关,她只言下最后一句,一切在她。
楼明傲喝过半盏茶便凉凉笑着推了杯盏,起身而立,华服衣摆渐落,绕过蝶案前上几步方又回身,笑瞥着她
,“知道要怎么样,会要他爱上你吗?!”
陈景落微一怔,死忍住不肯扬起视线。
楼明傲又笑了,一手抚着额头,缓了道:“不要在他面前隐忍,只做自己就好。要装…更是要做的夸张过分些
,摆明着要他看出你在装才有意思。他其实并不是无心无情之人。不过是要他爱你,也没这么难,你少爱些,
就轻松些。”
“是我。”似再也听不下去,猛地仰了头,眼中情绪复杂,“你来的第一日,用毒害司徒墨意欲嫁祸于你的人
是我,杀了那个秋洛乳娘亦是我。”忽而一笑,沁着苦意,“因我,那庄子里死的人真不少。”他不爱她,却
是因为这般吧。那些女人,无论生着活着都不是他在意的,然他并不想她用尽卑劣,她为了留住他,做得越多
,他反是要躲得更远吧。她这种女人,配不上他司徒远“妻”之名,只能是妾!
“为什么不说呢?!”楼明傲倒有些可怜起她了,“你要把自己的苦闷酸意尽数言了他,他才会知道要怎般对
你。为什么不说你不想他纳妾,心里明明揪着痛,却也无声无息地听凭那一个个女人入府,而后自己再憋不下
去了,便不动声色的处理几个眼中钉。他对你,确也有体恤,至少能容你在自己眼皮底下解决他的女人。但他
也会想,你为何要这般,只当时你说一句‘不要’便好,何苦累了心又脏了手。所以你应该说的,说‘不’,
说你想与他相守心里容不下他的任何女人。他或以会应,又或者不会,只不管如何,他心里对你都是能更清楚
一分。”爱这种榆木疙瘩的男人,哪怕一个眼神,都是需以流露的,心底藏得太深,反要他无暇去触及了。所
以她是可悲又可怜,做了那么多,疼了那么久,不是将他留在身边,反是将他推得更远。
眼中热浪袭上,陈景落忙垂头,空落两行清润。她笑了,爱了他近以十六年,倒是如今才被教明白要如何爱他
。恍惚间胸口痛成齑粉,只握着几案的五指,越攥越紧。
楼明傲轻摇着头,最终言道:“守了那么多年猛然放弃,你值吗?!是你不懂如何爱人,更不懂要他如何爱你
。他身边的人都是来了去,他怕是厌了,总要有人陪着守着才是。从一而终吧。”
偏云殿前,凋败的莲花池飘满了船灯,莹火流成河川,静静移去。
夜静谧如鬼魅。
尹素以手执杯,倚着阶栏而站,不时摇转着杯中物,煞有介事地吟上几句。身后步辇由廊前穿过,她偏着身看
那众人簇拥的背影由上阳正殿而出,他目不斜视,大步绕出回廊,临风榻上池畔落桥,迈上几句却是与她的目
光不期而遇。
尹素歪了头,以手举杯相礼,扬出一抹冷笑。
司徒远停了步子,只手一扬,身后众宫侍皆忙退后百米之外,以身示外。
“穿上龙袍还真有天子模样。”她习惯性地冷哼了道,杯中酒洒落,连着杯盏一同掷了去,身子回转,面向莲
池,双手扶栏,迎上一缕清风,笑得淡定,“我对你的折磨到此结束了吧。累了,玩不起啊。”
“你是可以继续。”他并不靠上,只隔着五步之遥回应。
“啊。”她抿了唇,“我也有自己的人生啊。被…送来送去,用过扔走的日子并不好过。”
“是。”他从来都是明白的,所以整个山庄中,他最纵容的人便是她!
“为什么不告诉她?!纵然他不说,你也瞒不了她一辈子。”她笑意软软,似乎从未笑得这般轻柔,“你比不
上他。真的,比不上。天子又如何,为她废六宫又能怎样,你做的远不及他。所以…凭什么,留在她身边的是
你,不是他。”
“够了。”他眼中蕴着怒意,似不想要她继续言下。
“是谁——”
这一声询问传自莲池对岸的溪泉假山处,那是出偏云殿的必经之路,一身华服裾裳在夜色下绽放着诡异的光芒
。那女人轻轻扬了唇角,颤颤微笑:“我该是…留在何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