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 飞鹄关近期时刻都可能爆发战事,我保证不了你的安全。”言笙想都不想就拒绝了太子,“别跟我说你不在乎, 言宸捷, 你是太子, 你和我不一样。”
言笙只是一个公主而已, 说穿了也只是一个挂名公主, 皇上有那么多子女,少她一个也不少。而他是太子,关乎着西孓的国运。
“而且有事拜托你。”
言罢, 言笙带着太子往自己的屋里去。
穆行止正在床头把玩一把黑铁制成的刺刀,挥舞起来毫无章法。抬头看见言笙和太子正在门口, 快步地跑过去把太子挤开, 凑到言笙的身边。
这样的情形, 不用言笙多说,太子也能看出穆行止的不对头, 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穆行止许久,才问道,“他失踪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言笙点头,“恩,现在他的状况很不好, 军医说他颅内淤滞, 在飞鹄关也只能短时间内抑制他的疼痛。所以, 我想你帮我把他带回京都好好治疗。”
“我不走, 我不要去京都, 我要跟着阿笙,哪里都不去。”言笙的声音不轻不响, 但是穆行止听得清楚真切。果然,刘桂花说阿笙会嫌弃他傻不要他的。“你别不要我。”
一双冰凉的手贴着粗糙的袖子,紧紧地攥住了她的手腕,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来挽留。言笙抬手覆着穆行止的手背,柔声安慰,“我不是不要你,只是想让你跟着言宸捷回去看大夫,你经常犯头疼病,拖久了不好。”
“你是不是和他们一样,觉得我傻,所以才不让我跟着你的?”阿笙说让他回去看病,好像真的不喜欢傻乎乎的他,“我保证很乖地呆在房间里,不会捣乱的。”
穆行止渴求地抓着言笙,委屈得都挂出了眼泪。太子这旁观者都看不下去了,以前孤傲的穆行止这会儿变得这么黏人,还真让他无所适从,他揽着穆行止的肩膀开导他。“我跟你说啊,你只要乖乖回京都,然后听太医的话吃药治疗,等你的身体好了,阿笙就回来了。”
穆行止嫌弃地推开太子,一脸狐疑地望着言笙,看着她点头,才收住了情绪。“那我很快很快地好起来,阿笙是不是会很快回来看我。”
“当然。”太子顺手揉了揉穆行止的头,以前都对他敬而远之的,现在都敢摸老虎脑袋了,太子内心有一种谜之爽感。“等你好了,阿笙就回京都陪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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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一路从京都到飞鹄关,想来也是舟车劳顿,言笙也不好让人才来就走吧,就差人给太子腾了一间稍微宽敞一些的屋子,好让他好好休息一夜。
“我们这儿条件不好,你就忍一忍吧。”
虽然房间又破又漏风,走进去还有一股霉味,可人都到这儿了,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要是挑三拣四的,说不定会被言笙扔到城外去,那可就惨了。他连忙摆出一副体恤的表情,“没事的,我不挑!”
这话听着怎么让言笙那么不相信呢,宫里哪个不知道太子殿下吃的住的用的皆是上上品,稍有瑕疵都看不上眼的,这会儿竟然还说不挑,是不是她耳朵出问题了?不过他挑不挑都得住这儿,没有别的选择了。“那成,你晚上要是觉得冷,就叫人去厨房找些炭来。”
厨房的炭能用么?难道没有银屑炭?太子话到嘴边又给噎回去了,索性就住一晚,忍忍过了吧。
半夜里,太子整个人蜷缩在冷硬的被窝中,冻得瑟瑟发抖,所以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来飞鹄关嘛?床硬得硌骨头,被子又重又硬还不暖和,阴嗖嗖的凉气直从脖颈处往被子里钻。好不容易叫人拿了盆炭来吧,刚点没多久,就腾得满屋子都是浓烟,不被冷死也被呛死了。
“太子,您没睡着?”给太子守夜的随从好不容易打个盹,也给冻醒了,瞧着太子那儿,嘴巴都给冻紫了。
“咱们的包袱里还有没有衣裳了,快给我裹裹。”太子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脑袋还给磕床沿上了,痛得他嘶哑咧嘴得好一顿哀嚎。“得亏明天就要走了,多呆一刻都受不了。”
随从脊背一僵,在烛光的侧影下,背影显得万分的萧条。
隔天,太子早早地就起床了,那破床他是一刻都不想多睡了。言笙怕他们路上不安全,主要也是想寻个由头把穆行止给塞出去,就从秃子的营里拨了几个身手好的士兵贴身保护。
穆行止穿着统一的劲装,听从了言笙的嘱咐,藏在人堆里学着他们的样子,不笑不言目视前方。
言笙总觉得太子身边的那个侍从怪异得很,时不时地往她那里看,被言笙发现了也不避开视线,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待到把太子和穆行止等人送出相对安全一点的南城门,这个侍从却像被钉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莹莹,该走了。”太子在后面轻唤一声。
侍从没有跟上,却一步步走到言笙面前,郑重地朝她叩首。“公主殿下,莹莹恳请公主殿下将我留在飞鹄关。”
莹莹这名字分明是个姑娘家,再听她的声音果真无虞。仔细打量了一番,言笙莫名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似的,直到偶然路过的容华在后头惊叫一声。“湘芜院的莹莹姑娘。”
自从上次容华见了莹莹之后,一直将她奉为心中的朱砂痣,是不是就念叨两句,必然不会记错。由他一提点,言笙总算是想起来了。这大战当前,她一青楼花魁却跑到了战场,这简直比太子来战场还让她诧异。
“我想亲眼看着丰佑亭死在这里。”莹莹的眼中充满了坚定不移的决绝。
言笙不由地感慨,丰佑亭的人品真不是一般的差,宫里有个满心打算弄死他的朱逸琛,战前还有盼着亲眼看他死的莹莹。
她毕竟不是言笙和容司,手无缚鸡之力,甚至于连一把正常的大刀可能都拿不起来,她有的只是纵横青楼的妩媚撩人的风姿罢了,战场对她来说太危险。言笙不愿把她留下,不愿害她白白丢掉一条命。
“莹莹的命,五年前就该没了,也许是老天垂怜我不能含冤而死,才让我侥幸活了下来。”莹莹难掩心中的悲切,伏在言笙的跟前,泣不成声。
五年前,她还是朱逸琛宫里的舞姬,一舞倾城夺了多少人的心神,却独独心悦丰佑亭。她自知朱逸琛利用她,可就算是利用,只要有机会接近丰佑亭,她都甘愿。
自古美人窟英雄冢,冷情如丰佑亭那样的人,也难逃莹莹的柔情似水,妩媚动人。
那时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能永远留在丰佑亭的身边,哪怕是为妾为婢,她都没有怨言。直到丰佑亭和朱逸琛的冲突以她为中心爆发,一切都偏离了她的预想,美好的畅想注定是镜花水月,一夕间化为乌有。
他说暂时分开才有长相厮守,莹莹信了。她带着希冀和对丰佑亭的绝对相信,逃离了皇宫,逃离了那是非地,瞒着所有人躲回自己的老家。
那夜她狼狈地推开家门,小院里一片狼藉,浓重的血腥味飘在空中挥散不去。年迈的老父老母已经断气,满身是血的弟弟奄奄一息的呻.吟,家中的每个角落都被浇了火油,从厨房开始,一场漫天大火将这个小家侵蚀了。
这场灾难的始作俑者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和她厮守一生的丰佑亭,即是莹莹躲在暗处,即是丰佑亭蒙着面,毕竟先前夜夜缠绵,莹莹早将他的每一寸都刻进心里了。
家被烧毁了,美梦也醒了,如同行尸走肉的她被拐卖到西孓,五年间从边疆到京都,辗转了七八所青楼,才最终在湘芜院落定。
太子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随手从湘芜院赎了个头牌花魁出来,还是个北漠人?主要还是他们的头号敌人丰佑亭的老情人。
这关系有点乱,言笙得捋捋。
“所以,你曾是朱逸琛的舞姬,也和丰佑亭有一场露水情缘,然后你家人还被狠心冷酷的丰佑亭给杀了,之后你就被拐卖到西孓了?”言笙揉着太阳穴,这都什么啊,简直比人说书老头的故事还坎坷崎岖。
“对。”莹莹点头。
言笙能理解她的心情,换了她自己说不定就手刃丰佑亭了,可莹莹那弱柳扶风的身段,哪里能报仇啊。“可是,你就算是想报仇,来战场也太危险了吧,一个姑娘家的,万一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我既然敢站在飞鹄关,我就敢在这里死!”反正这条命也算是白捡来的了,只要能为父母弟弟报仇,就算是死,她也能一生轻松地去黄泉下和家人团聚了。“只求公主让我留下。”
“好,有胆气。”她这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话语,直戳容华的心扉,就差拍着胸脯跟她说,你的仇我来报了。
好不容易见莹莹一面,容华可不愿意她就这么跟着太子回京都去了。不就是保障不了安全么,这不还有他在嘛,再不济还有秣荆寨那么多兄弟在,还保护不了她?
反正容华死气白赖地软磨硬泡,总算把莹莹揽入囊中【并不】。
太子虽然惋惜,可他毕竟也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人,既然莹莹一心要留在飞鹄关,他总不能把她五花大绑回去吧,也就由得她去了。
临行前,他还不死心问言笙,“你真的不跟我回京都吗?”
“士兵临阵脱逃按军规当斩,更别说主将了。”言笙回首环视那些守在岗位上一丝不苟的卫兵,耳旁还听得到演兵场震天响的口号,心中满是难以言说的满足和感动。“走吧,路上当心点!”
穆行止抿着唇隐在士兵中,目光一直紧紧随着言笙,只是他现在不能亲自跟她告别,只能再心中无声道别。“阿笙,我走了!你要快点回来看我,我保证乖乖听大夫的话。”
言笙目送着太子他们出城,直到再看不清人影才收回了视线,只盼他们能平安抵达京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