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班师回朝

天公不作美, 一场瓢泼大雨不期而至,明月城外的焦山发生了山体滑坡,生生把路给堵了, 害得行军队伍不得不停下脚步安营扎寨。

言笙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反正人都在路上了, 到京都是早晚的事情, 干脆就放宽了心。

为了早日回京, 士兵们自告奋勇地分了几波人轮流去通路。有些伤兵身上的伤还未彻底愈合,淋了雨又化脓,发起高烧来。

好在老军医随军同行, 赶急赶忙开了药方,派人去城中抓药。城中善保堂的掌柜见是军中之人来抓药, 早闻猛虎营在飞鹄关大挫北漠, 现下又帮着百姓通路, 心中激动过分,说什么都不肯收钱, 更是差遣店中的小厮挑了些上好的补药给他们送去。

明月城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穷地方,这些药材也值不少银子。而且猛虎营一向治军森严,从不取百姓一针一线,言笙于情于理都不能白收药材,该给的银钱还是一分不少地给了掌柜。

他们扎营的附近有间废旧破落的木屋, 这几日煮饭烧水, 全靠着那小木屋中的两口变形的大锅。

厨房里油腻腻的烟火味很重, 灶台被熏得黑漆漆的, 过了饭点, 连一丝油沫星子都找不到。

二楞翻遍厨房,才找出一只完好的砂锅, 虽然好像大了那么点,凑合着煎药应该还行。他点了一个小煤炉,可是这破烂的厨房哪里来的煤球,只好塞了些稻草进去引燃,等火大了,再扔进去几块柴火。

蒲扇扇着煤炉,浓密的灰烟翻滚着涌出,连柴火都是湿的点不燃,二楞都快崩溃了。

因为那场大雨,他们又耽搁了好几天,才继续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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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十,京都全程大街小巷挂满了红色的绸带,城楼上的牌匾两侧各挂了一只红灯笼,上边龙飞凤舞地写着“胜战”和“凯旋”,城门口盘起了好大一圈的鞭炮,只等凯旋而归的猛虎营回京好好地庆贺一番。

京都的百姓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在官道两侧占个好些的位置,来晚的只能翼翼往后排。城里万人空巷,茶楼酒肆都拥满了人,挤在窗口或是围栏前,翘首期盼大军归来。

“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是鞭炮响了!”

“我们家大壮终于要回来了。”

“孙家大娘你别哭啊,这大喜的日子,掉眼泪就不吉利了。”

“就是就是,您就安心地等着儿子回来颐养天年吧。”

道旁两侧挤得水泄不通,个个都伸长了脖子,想瞧一瞧猛虎营士兵的英姿。被挤在后面的也不甘落后,颠着脚尖看不清,跳起来看一眼也好。年纪小的娃娃们骑在爹爹的脖子上,整齐划一的士兵,咯咯地笑出了声。

茶楼酒肆楼上的百姓听到动静,连手里的瓜子都扔开了,屏着呼吸往外张望。有个二十来岁的汉子搓着双手,紧张得直跺脚,“我媳妇儿生儿子都没这么紧张啊。”

“来了来了,快看!”一声尖利的惊叫,把众人的视线都集聚在她手指去的方向。

迎面而来的是一马当先的言笙,身披墨色铠甲,头上戴着同色的战盔,顶端红缨飘飘,身后背着百八十斤重的揽月弓,脊梁却依旧如青松般直挺。她目视前方,眼中清冷一片,不掺一丝杂质。

其后是两面高举的大旗迎风而动,似将春日的微风扯出一道口子,抖动是发出巨大的声响。一面是明黄色滚银边的西孓战旗,四周遍布祥云,中间是腾云欲出的五爪金龙。另一面则是黑底红边的猛虎营军旗,没有过多的装饰,只绣着一个咧嘴怒吼的虎头,目光狠辣,只一眼就让人生畏不敢直视,倒应了它猛虎营之名。

接着就是统一装备的骑兵一手执缰绳,一手握兵器,动作整齐划一,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的一样。再往后是浩浩荡荡的步兵,同样是清一色的墨色铠甲,一步一落,整齐而震撼,甚至于每踏下一步,周围的百姓都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人群固然拥挤吵闹,但军队行至之处,大家都极有默契地自动让出一条道儿来,好让他们通行。

“谢谢!”言笙抿着嘴,微微一笑。

听闻这笙道谢,让道的百姓先是一愣,而后陷入了震惊和喜悦之中。这还是鬼见愁的蔺阳公主嘛?她居然跟他们道谢耶!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言笙领着猛虎营士兵继续前行,而皇上和文武百官也在宫门前等候多时了。

言笙从马上一跃而下,行的是朝臣跪拜面圣之礼而非公主之礼。身后的将士同样齐齐跪拜,那一声“参见皇上”响彻京都上空。

“平身,都平身!”皇上难掩喜悦之意,顾不得礼仪,快步走向前去,亲自把言笙扶了起来。“就算是回来了,我一颗心终于能落定了。”

为了等到这一天,皇上寝食难安,得到胜利捷报的那日,就一个人坐在轩辕殿中草拟了圣旨。这场战争旷日持久,终于打赢了,必须重赏才能告慰拿命去拼搏的士兵,他想了好久,每一样封赏都写得极其细致。

当瑞公公宣读封赏圣旨后,所有将士又皆是齐齐跪地谢恩。“谢主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秃子被封为怀化将军,孟京辉,马参将等人皆是有所晋升,连二愣都被封了参将。而言笙由于身份的特殊,自然是卸下了军中的职务,被封为镇国公主,这可是西孓百年来头一人哪。

站在原地百官前列的言睿哲虽是不动声色地看向被晋封的言笙,视线中却饱含心疼和骄傲。这一个轻飘飘的名号,是他的女儿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换来的,怎么能不心疼?

卸去职务的言笙将军中事物都交托给了秃子,由他去整顿安置将士。皇上赏赐了几百头牛羊,好酒运了几车,供猛虎营庆功祝贺,不醉不休!言笙是享受不到这种热闹的时刻了,乖乖地跟着回宫去了。

言笙回到清染宫,就被满屋子的人给吓懵了,太子、楼宇莅以及那些个平时跟她不怎么对盘的公主皇子们都聚在了她的宫里,红豆她们更是伸长了脖子盼着她归来。

“公主,你可回来了!”西沅看到被簇拥而回的言笙,憋了半年的眼泪终于决堤,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冲向言笙,关切地问道,“您没受伤吧?”

红豆和明珠也围了过来,又是抱着她的手臂,又是扯她的衣角,泪光涟涟的,惹人心疼。

言笙好笑地拍了拍红豆的脑袋,“哭哭啼啼的干嘛,我这不是回来了么?”

太子也忍不住打趣,“你家公主在外半年,怎的宫里的丫头们越发没规矩了?”

闻言,她们皆是抹了抹眼角,努力不让眼泪流出来,深吸了一口气,弯着嘴角给言笙请安。“恭迎公主回宫!”

“臭丫头,你不知道先前把我害得多惨!”太子踱着步子走到言笙身边,咬牙切齿地往她肩膀上捶了一拳,想起从飞鹄关回京以后的日子,他是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啊。“父皇不给我好脸色就算了,皇伯父和皇祖母差点没把我的皮给剥了,你说说,我身为太子怎么就这么命苦!”

说起太后,言笙寻了一圈都没见着人影,想必她还憋着一股气,跟言笙拗劲呢。

楼宇莅皱着眉扯了扯太子的衣角,用眼神示意他看言笙的脸色,太子这才惊觉自己说错话了,忙不迭地劝慰,不过是火上添油罢了。

众人见言笙神色郁郁,没有多大兴致的样子,道了喜祝贺两句过后,就携手而去。

太子和楼宇莅也并没有久留,和言笙叙叙旧后,也离开了。

待屋里热闹的氛围冷却,言笙咬着唇蜷腿坐在榻上陷入深思,如何才能让皇祖母消气?

“太后最疼公主了,哪舍得跟您置气?”

“就是太后心里一时不舒坦,您去撒撒娇或许就好了呢!”

……

红豆、西沅和明珠出了不少主意,七嘴八舌的,闹得言笙更不知该怎么做了。

想着去跟太后认个错道个歉,结果雍华宫宫门紧闭,太后称病不见。这是言笙从未受过的冷遇,如一道惊雷直劈透顶。

这回是真的惹急皇祖母了!言笙心中如是想。就是这样更不能轻易就走了,免得皇祖母气上加气。

太后寝殿门口的宫女好声好气地劝着言笙,兰心也无奈地出来传口信,让她回清染宫去。言笙不听,扑通一下跪在门口。

“皇祖母,惹您生气是阿笙不好,阿笙给您请罪了。”说罢,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把一旁的宫女吓得手足无措。“一意孤行去西北寻找行止哥哥,抛下您和父王去边关打仗,我知道,您很生气。是阿笙选的方式不好,可是我不后悔,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太后在寝殿中绞着帕子,两鬓的头发花白,无暇顾及保养的脸上皱纹纵横,听着言笙在外的真心之言,心里苦涩油然而生。

“如果我不去西北的话,也许到今天我还是一个不懂事只知道捣蛋的公主。边关将士疾苦,百姓危难,国家存亡这些是在深宫禁院中永远体会不到的!一开始,我确实是奔着寻找行止哥哥的目的去的,直到我真的身临战争,才发现我不能离开。从被逼退守青州到夺回飞鹄关打退玉珑军,我失去了很多并肩作战的兄弟,看着这些活生生的血肉之躯在我眼前倒下,为了我们西孓的昌盛,保卫国土的完整,他们失去了生命!可是他们相信我,相信西孓必胜,才坚持到了最后!”说着说着,言笙的泪水就滚落了,仿佛这半年间发生的一幕幕都浮现在了眼前。“我特别庆幸自己去了西北,带领他们打赢了这场战争,也找回了行止哥哥,更让我发现从前的自己是多么无知。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这条路。皇祖母,你要是生气的话可以打我骂我,不要不理我!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