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姑父
大年初一,商允往年的习惯都是去寺庙上香祈福,既在台州也没了那么多讲究。除夕都未停歇,想来今日上官府邸怕也是要去一趟的。
叫醒卿予,让她晚些再同成儿去西郊,自己则简单洗漱换身衣裳就带上顾言匆匆出门。
今日再至西郊,只有十余人,上官先生每日只见一人,眼下便到了容庆处。容庆眼中略有异色,商允拱手:“敬候佳音。”亦如往常,容庆进去之后,一直坐到傍晚都未出来。
院内的人虽是少了许多,依旧侃侃奇谈。
商允没有加入,恍然想起容庆所说上官先生肯定不会再出山,他并无太多意外之色。好似棋局对弈,不会平白无故掷下没有由来的棋子。正如上官祁肯在台州露面,并不闭门,还与造访者一谈便是一日。
隐世多年,会沉不住气做这种无聊之事?
亦或是真是为了敛财?
他能想到,旁人也能想得到,只是大凡见过上官先生之人都扫兴而归。莫非自己果然会如卿予所言,等到最后?若真是等到最后,也不见的是件坏事。
出神之际,想起昨日成儿所说,卿予每日坐在院中树梢上看他。
悠然起身,环顾四周,最后目光锁在远处一颗高大古树上。没有由来,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即便这一趟空手而归,这月余时间他得到的业已足够。
……
黄昏时候,容庆才自内屋出来,不似之前数人的愁容凡是坦荡自在。“商允兄,明日我便启程离开台州,今晚不醉不归。”
商允却之不恭。
早先便听闻众人向上官先生讨教前需承诺不将谈话内容泄露,都是一方权贵,谁会愿意遭人耻笑,是以周遭也并未问起过。
商允只当与容庆送行,半字未提。
酒过三巡,容庆终是上前重重拍拍他肩膀:“商允兄切不可半途而废,今日一席话,我虽不能得到上官先生青睐,却对他的治世学说佩服至极。可惜观念不同,不足以打动,兴许商允兄会合适得多。”
观念不同,不足以打动上官祁?
前前后后几十余人,竟无一人合其心意?
送走容庆,商允收起心中感概。既来之则安之,这便是某人仅会的几句宽慰之语,用起来倒是贴切。踱步回到苑中,阿篮才道卿予姑娘今日带成儿上街,还未回来。
他喝酒都回来了,她还未回来?
好在她素来不是闯祸的性子,想来好玩,晚些也是正常的。
直至月上中天,商允再坐不住。“顾言,我们去西郊找找,阿篮你留在苑中,若是卿予回了,你来西郊告知一声。”
两人都道好,大凡涉及卿予姑娘失踪的事,就是触侯爷的眉头。
夜间打着灯笼走得急,又是去郊外的路,滑倒几次也顾不得那么多。
小鬼家住何处,商允并不知晓,依稀按照今日见到的古树附近挨家挨户敲门。半夜叨扰原本就突得很,遭了不少白眼,可越是心急如焚越是没有分毫消息。但数日以来,卿予似乎只和那个小鬼走得近些。
意兴阑珊时,瞥见街角一处卿予提着灯笼同另一人一道拐出。
“商允!”看到他便眉开眼笑飞奔过来,瞬间扑入怀中。商允本是有些气恼的,顿时也消散无踪:“跑去哪里了,也不先说一声,害得我挨家挨户找你。”
“以为可以早些回来,结果有事耽搁了,没想害你担心。”心思昭然若揭,先主动认错堵了他的嘴。
商允就笑:“没事便好。”顺着她过来的方向看去,方才那人已然走了。“同你一处的是谁?”他隐约识得先前对面的是一中年男子,看到卿予扑向自己怀中,眼中略有错愕。
卿予顺势回头:“是成儿的爹爹,他送我一程。”
如此,便是特意有事隐瞒。
先前是故作亲密,眼下是试探性的抬眸打量自己,商允佯装不觉:“走吧,晚上吃过饭了吗?”
还没。
“我今日给容庆兄践行,那家酒楼的卤水鸭子该是合你口味的,打包了一只,回去让阿篮热热。”并不明亮的灯笼光束下,商允分明看到她咽了口水,便没忍住笑出声来。
卿予恼羞成怒,肚子却不争气咕噜两声。
顾言强隐着笑意,又忌讳她的拳脚,整个脸都憋成了红色。商允就随手将两人手中的灯笼都交给他,俯身温柔道:“卿予,来,我背你走。”
嗯?卿予没有反应过来。
“不是说饿了吗?我背你回去。”他执意如此,她也没有推辞。背上的暖意带着几分清浅柔和,四围却静得可以听到商允的喘息声。她就环紧他的脖子:“商允,走一会儿就放我下来吧。”后一句隐在喉间,怕他身子吃不消。
“好。”他也没有多说点破。
顾言走在稍前打着灯笼,卿予也不说话,看两人的影子在昏黄灯火下拉得狭长,多了几分绮丽朦胧。
看着那两道影子,卿予轻声问道:“为何今日想着要背我?”
“来寻你的时候,看着有人这么背他夫人,觉得有些羡慕。”这么说够不够直白?反正说便是说了。
两人就都不再接话。
西郊回去的路途不远,她也未从商允身上下来,只将头靠在他肩膀上,时有哼着近日在成儿处学来的不成器的小调,咿咿呀呀。
顾言都唏嘘不已。
回晋州的几月来侯爷竟然一直没有断过药,身子似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嘴角浮起了笑意却也不回头,侯爷今日定是高兴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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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完歇下,刚刚侧身躺好,他便伸手环过她腰间,不多时分,均匀的呼吸声就在耳后响起。
近来已然习惯。
卿予才回想起今日之事。她并非特意瞒着商允,也知晓商允装作不觉没有多问。
彼时商允送她的那把油纸伞,她舍不得给成儿,便带了成儿去集市挑了把新伞用着。两人在院中练了大半日,直至黄昏时分,一袭青衫映入眼帘。望着二人手中的伞柄,满眼的震惊错愕溢于言表。
“爹爹。”成儿有些惧怕他。
卿予却是缓步上前,大方福了福身:“五姑父,我是洛语青。”
公孙夜明显一怔,能叫他五姑父还自称洛语青的人,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可洛家应该在八年前就已经……但相差不多的年纪,手中执伞,公孙夜喜出望外:“语青?”
“五姑父!”
“长成大姑娘了……”多年未见,公孙夜心中的宽慰和感概参半,他最后一次见她时,只有五岁,一晃便是十五年。成茵在世时就喜欢她,她亦和成茵亲近,成茵离开四海阁之后还时常叨念起她。
如今成茵过世多年,看到卿予又好似想起了亡妻,话匣子打开便停不下来,连饭都没顾得上吃。
成儿听不大明白,却偶尔听到娘亲的名字,也不插话。
卿予从他们走后开始,提了些零碎旧事。难得见面,五姑姑又过世,卿予便轻描淡写了四海阁变故种种,以免惹他伤心。再往后,更多讲的便是遇到商允之后,一直待在晋州府中。
末了,聊起成儿小时候的事情,笑声不绝于耳。
卿予又顺道问起他们为何来了台州,才知晓上官先生是五姑父的师兄。
……
再后来不觉夜深,卿予望望屋外才想起再不回去商允怕是会担心,起身辞别。
公孙夜执意送她,出门不久就见到四下里敲门寻人的商允,挨家挨户遭了不少白眼,还是未停。“五姑父,他便是商允。”卿予拎着灯笼,两人在转角巷里看了许久。
“永宁侯?”公孙夜认出。
“嗯,这些年来,语青处处受他照顾。”
“去吧。”公孙夜未再多送:“记得不要和商允说起我的事。”
卿予点头。
唤了声商允,见他回头就飞奔过去,直接扑进怀中抱紧。商允亦是抱紧,眉间一松:“跑去哪里了,也不说一声,害得我挨家挨户找你。”
她就亲昵应声。
上官先生既和五姑父熟络,若是五姑父帮忙说话,上官先生兴许是会听进去的。
她便想传达这般心思,商允待她很好。
公孙夜低眉不语,良久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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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两日,日子依旧如初,公孙夜并未待商允有何不同。
卿予日日在院中教成儿练伞,也不向公孙夜问起。五姑父性子向来固执,过犹不及,没有他首肯此事她也未和商允提过。
元宵将至,上官祁未见过的便也只剩了三两人。
成儿虽然贪玩,练功的悟性却很高,该是从五姑姑那里继承了不少天赋。卿予示意他抬手,纠正了几个关键点的位置,才又让他自顾练着。
“语青。”公孙夜负手而来。
“五姑父。”卿予收起伞迎了上去。
“明日元宵佳节,你带商允来我这里用顿便饭吧,师兄也在,正好一起热闹热闹。”话未多说,话中的意思却已然明显,“还有,记得不要提起我是你姑父,勿乱了我的安排。”
这一句便是叮嘱。
“多谢五姑父。”卿予笑得明眸青睐。
西郊回去路上,卿予便又哼起了小调,一路言笑晏晏。
“可是今日又得了什么喜事?”商允向来知晓她。
“唔,成儿的爹爹约了明日去他家一起用饭,元宵节嘛,自然是热闹些好。”言罢有意瞥他,他欣赏同意:“去是去,只是去的时候要多随些礼,你近来常常叨扰人家,我是该去拜谢一趟的。”
卿予浅笑垂眸,若真是她叨扰,他去拜谢做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