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琬的身子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她自从成为千机司的掌门人之后,其实就很少再流露情绪,就算遇到再大的事,也能尽量维持表面上的镇静。
特别是重生之后,万事万物仿佛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她就更加淡定了。
除非事关家人的生死,否则,没有什么事可以让她泄露真实的想法。
她也根本不在乎那些。
可是,刚才连澈说的话,却像是一柄长刀,深深地砍在了她的心上,一点余地都没有给她留。
连澈问,现在知道害死她的人是谁了吧。
她当然知道。
怎么能不知道呢?
前世临死之前的那一幕,直到现在仍就是她每夜里的噩梦来源。
她反复地梦见,所以记忆更加清晰无比。
不是毫无察觉的。
也不是一点都没有蛛丝马迹。
而是,她刻意地忽略了很多东西。
也不是没有怀疑的。
只是每当她开始要怀疑的时候,总是不容许自己继续怀疑下去。
那个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
他救了她。
她不敢想象,当初若不是他救了她,她会变成什么样。
一个青楼花魁,就算撕碎了自己的自尊心活了下来,又能有多少年平静的日子可以过。
不,可能一日都不会有的。
谁都知道她曾是谁。
从前高不可攀的世家贵女,一旦沦落风尘,可能是个人都想要来瞧瞧热闹,是个人都可以来凌辱她一番。
在那样的地方,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那样,也就不会有以后的一切了。
他不只救了她,还给了她机会。
是他,从零开始,从头开始,一点一滴地培养她的。
她之所以可以很快在千机司扎根下来,最后成为千机司的掌门人,若不是因为他倾尽全力地帮助她,她也不可能做到。
比起千机司的其他人来,她实在太普通不过。
她没有火眼金睛,也没有顺风耳,也没有灵鼻,甚至都没有高强的记忆力。
只是一个纯粹的普通人。
顶多,也只是比普通人多读了一点书,多聪明一点罢了。
但她这样资质的人,整个盛朝太多了。
若不是他砸下了那么多资源,给她的都是最好的老师,她不可能那么快速地成长。
在千机司的那几年,她吃的是最好的强身健体药,用的是最强的武器,学的是最顶级的技术。
还让她跟着阎崖子学习易容术。
那样的名师,只收自己的亲儿子当弟子。
可是却收了她当徒弟。
亲传技艺,整整三年,毫不藏私。
他对她的好,甚至不比父母对子女差。
摸着良心说,可以称得上倾尽全力了。
可是,他原本不必对她如此的。
她算什么?
他要什么样的人才要不到?
凭什么要冒险救她,还不惜一切培养她?
难道就因为她长得好看?
不。
她确实生得不错,可这点美貌,在皇城并不独特。
若论外表,她甚至还比不上他自己。
那时,她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他那么看重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有。
他对她好,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他还是那样做了,难道不是因为对自己多少有一点不一样的感情?
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她才一直都对他保有着希望。
才会将他所有做过不合理的事情都用自己的想法转化成合理的做法。
哪怕是自己死前的最后一刻,都不愿意去怀疑他。
为什么自己会收到他才有的名帖。
为什么自己会在他的寝殿前遇害。
他可是帝王啊,怎么允许有人在他的酣睡之榻击杀他最信任的千机司掌门人。
她可是他的眼睛和耳朵,是他的左膀右臂。
可是,连澈的话,让她不能再自欺欺人了。
她知道他在说谁。
因为她其实也是隐隐怀疑着的。
连澈说,他比自己晚死四年。
这大概是真的。
连澈不会在这一点上骗自己。
薛琬的眼睛闭上了,两行眼泪默默地滑落。
她心里很痛,有一种揪起来团起来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忍不住发颤。
但好在,她没有让这种情况持续很久。
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忽然笑了起来,“是谁杀死我的,一点都不重要,毕竟都是上辈子的事了。我想知道的是,我四叔到底怎么回事?”
连澈眼中倒是一闪而过惊讶,“你这么看得开?”
他淡淡说道,“如果是我,有人阴死了我,我就算做鬼,也是不会放过他的。”
薛琬瞥了他一眼,“呵呵,说得好像你不放过他就有用似得。”
那个人,好像不一样了。
就好像她和连澈没有按照既定的道路走一样,那个人也不同了。
许多事,都和上辈子有所改变。
这么搞下去,那个人能不能当上陛下还不知道呢,她难道要和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过不去?
好吧,她承认她不是真的那么大方的,可是,真的要让她将前世的仇恨往陈王身上引去,好像还做不到。
正因为陈王不同了,所以,她内心里其实是把陈王和前世的陈王剥离开来的。
在她心底,那不是同一个人。
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已经隔了一世,物是人非,许多事都不一样了,真的要抓住前世的仇恨不放吗?
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好好地投入自己的事业中呢!
而且,连大公子带来的消息对她来说,似乎也不完全都是不好的消息。
若是上辈子真的是那个人杀死了她,那她对他就没有任何愧疚了,咳咳,她现在已经几乎挖了未来十年千机司三分之一的墙角呢……
现在,就只差药老了。
至于阎崖子,学会了他全部本事的她,似乎不再需要这么个易容大师了。
甚至她还可以毫不吹牛地说,目前来说,她的技术可能比他还厉害一点,毕竟她已经学会了未来十年他的本事。
连澈看着薛琬的脸色的变化,从悲伤到快乐,也没有过很久的时间。
他眉间有困惑,但一闪而逝,“看来你心里已经有打算了。我只是想问问,你的打算里,从今日起,是不是可以加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