嘈杂的小贩叫卖声混着烟花女子的嗲嗲调笑声;糖葫芦、烤肉串和油泼面这些小吃的香气混着牛羊猪粪的臭气;附庸风雅的财主们淘来古董捧着,与满身汗和泥进城卖粮的山民一同转悠——陵州北门繁华而脏乱。
北门一带来往的人虽杂,可毕竟只那么大片地方,要打听出谁欺负过康先生一家很容易。
胡仙仙盯着正在一家小酒馆里高声呼喝划拳的几个小混混,眼珠一转,在僻静处脱掉外穿的道袍换上褐黑破棉袄,抹一抹脸后立刻长满皱纹,她弓着腰朝小酒馆走去。
"诶……诶……几位爷,你们还没给钱呢。”店小二追出酒馆们,拦着那几个刚喝完酒、吃完菜的混混。
其中一个看起来是头儿的高大汉子,猛地推店小二一把,“你他奶奶的找死啊?爷来你们这破酒馆儿是给你们面子,还没让你们送谢礼呢,你倒好意思来要酒钱?”
店小二从没听过这种霸道话,仗着年轻有点力气和那个头儿扭打起来。
混混打架可不讲道义,几个人都拥过去打店小二,眼见得他头发被扯住,两条胳膊都被拧住,店主赶紧抱了坛酒出来。
“各位爷,手下留情!他是新来的,不懂事儿,放他一马。求各位爷放他一马,我送一坛酒给你们赔罪啦。”
头儿"嘿嘿"笑着,让小弟们放开店小二,正要接过酒坛,似有一股旋风刮过,酒坛竟然到了一个邋遢老太婆手中。
“嘻,乖孙儿,谢谢你孝敬的好酒!”老太婆咧开没牙的嘴乐呵呵笑着,“可惜我老了,沾不得酒!嗯,这孩子不错,转送给你了。”
老太婆把酒坛递给店小二,那头儿还没回过神,已经被揪着耳朵往前拖。
“乖孙儿,姑奶奶饿了,带我去吃猪耳朵。”
那几个小弟追了上来,从老太婆手里拉扯着头儿,那头儿也疼得回过神,“你他奶奶的是谁啊?敢在爷面前撒野?唉哟哟……别拽,你们倒是快帮我把耳朵弄出来呀!”
生拉硬拽之下,老太婆的手略松了松,那头儿的耳朵终于脱离苦海,可已变得乌紫肿胀。
老太婆叉着腰,凶巴巴地大声吼:“我是谁?兔崽子们,你们眼睛瞎了?连姑奶奶也不认识啦?当年要不是我拦着,你们爹娘早把你们丢茅坑儿里啦,哪还有这会儿作威作福的好命?”
混混们互换眼色,确定谁家都没这么个姑奶奶后,个个儿都挥拳踢腿齐齐朝老太婆打去。
看似佝偻蹒跚的老太婆居然灵活无比,在他们几个的拳脚下穿来绕去,连衣角都没让他们挨着。
“兔崽子们,敢朝姑奶奶动手?嘎嘎,看我怎么替你们爹娘教训你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老太婆手中忽然冒出根鸡毛掸子。
惨叫声连连响起,鸡毛掸子在老太婆手中忽如金枪挑、搠、扫,又忽如宝剑劈、刺、削,快如闪电般让围观者也看不清。
打得混混们晕头转向想逃跑之时,老太婆手中鸡毛掸子又变为最常见的长辈打小孩动作,没有任何花哨地一下一下打在屁股上。
有的混混下意识地伸手去挡,那就把手打疼;还有的跳着脚躲避,就往脚踝打去;那当头儿的大汉挨得最惨,浑身上下挨遍了打。
这老太婆自然就是胡仙仙,她没用灵力,怕他们不经打,若因了他们背上无故伤凡人性命的债,以致心境不能圆融,那可不值得。
那些混混们一个个的都哭爹喊娘,毫无反抗之力,也不敢逃跑,全跪在地下磕头求饶。
胡仙仙也没让他们起来,也没再打骂他们,趁他们低头时,快速走了。
第二天,混混们正要白拿一个游方郎中的跌打药,突然跳出一个干瘦老头。
“给我放回去!乖乖儿的掏钱买药,别丢了舅姥爷的脸!”
正是气儿不顺的时候呢,又冒出个舅姥爷来惹他们。不过,他们学聪明了些,暗中以眼神交流后,各自掏出匕首,朝老头儿捅去。
老头儿像是背后长了眼似的,在几个人包围之下还能灵活闪避,甚至吐吐舌头朝他们做了个鬼脸。
“你们也太笨了!还玩儿啥拿匕首捅人的招儿,别弄得你几个你捅我、我捅你,全被自己人捅死!让舅姥爷教教你们打架的绝招!”
话音未落,老头儿已有扫帚在手。横扫帚如横方天画戟,眸中深蕴精光,眉挑飞扬神采,正气凛然朝几个混混儿攻去!
扫帚一扫飞沙走石,凌厉劲风吹得混混儿们衣袍破碎;扫帚二扫拂脸扎身,把混混如扫垃圾般一一扫过,留下道道血痕;扫帚三扫地面洁净,杂乱脏物都拢至一堆,让混混儿们把那堆垃圾运去城外荒地填埋。
过了三天,混混儿们稍做休整便四处打听“姑奶奶”与“舅姥爷”到底是何方神圣。他们怎么甘心被打,问清了仇人背景,好去求势力更大的混混头子帮他们出气。
正挨家挨户盘问着呢,一个衣饰精美的青年男子用扇柄敲敲头儿的脑袋。
“喂,找死是吧?”头儿摸摸被敲了个包的脑袋,怒瞪青年男子。
以他的经验来看,冬天了还拿把折扇,这种自命风流的公子哥儿最没能耐,因此暗使眼色让兄弟们围攻公子哥儿。
谁知公子哥儿看着近在眼前,却近不了他身,一靠近就被无形气流弹开,最用力的两个还被反弹力震得把屁股摔成八瓣儿。
“你们这是怎么了?快请起,快请起,见了小叔公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公子哥儿微笑着去扶摔倒的人,他们反而吓得拿手撑地往后蹭着退。
混混头儿的脸扭曲得和苦瓜一般:“你、你说你是小叔公?姑奶奶、舅姥爷、小叔公……哇哇……”
他突然大哭起来,跪下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说:“大侠……饶了我们吧!要打要杀……呜呜……你讲个条件出来,我们照办!呜呜……别再折磨我们了呀……”
公子哥儿有些娘气地抿嘴笑了笑,“好可怜哦,哭什么呢?快起身,都快快起身。”
见他不说条件,混混头儿哭得更是悲痛欲绝,只怕会受到生不如死的惩罚。
公子哥儿双眉微皱,收拢折扇指了他们一圈:“你们呀你们,还像个爷们儿么?欺软怕硬的东西,给我滚出陵州!以后不管去哪儿,不准再欺压良善,尤其不准欺负救死扶伤的大夫,记住了吗?胆敢再犯浑,见一次打一次!”
混混儿们赶紧一溜烟跑了,生怕跑慢了又被打一顿。
这公子哥儿当然也是胡仙仙,等混混儿们跑了后,去往回春馆向梁慧萍母子谈论这些,他们开心说笑着,康厚朴黑脸撅嘴地走进来。
他让梁慧萍拿银子,“给我五十两,快点儿!”
“你要这么多银子干什么?这小小医馆一月也赚不了这么多。”梁慧萍低声问着。
“你废话咋那么多?还好意思给我说赚不着钱,谁让你不收这个孤老婆子药费,又给那个瘸腿老头免费做拐杖的?还在初一、十五开义诊救助贫苦百姓,你以为你是菩萨呢,管那么多?”
康厚朴埋怨完,抢过正犹豫着的梁慧萍手中钥匙,到柜台后开了钱箱。
他拨拉着散碎银子,大略看了看,“怎么才这点儿,还没三十两呢,你是不是藏了私房钱啦?”
“咳……”胡仙仙轻咳一声,朝康厚朴递去两个大银锭。
以为她是来看病的人,见她递银子过来,康厚朴立刻收了,“提前付诊费很好。嘿嘿,多了少了也可别计较。”
“这不是诊费,是我不愿看女人受委屈。”
因胡仙仙正穿着男装,康厚朴听得这般说,不由上下打量她。
梁慧萍想抢过康厚朴手中的银子还给胡仙仙,可她长得娇小瘦弱抢不过,只能含着泪劝康厚朴别乱收银子,也不要出去鬼混。
满脸戾气推她一把,康厚朴骂骂咧咧:“老子不管你找野男人,你还敢来管老子?”
“不用在乎那点银子。”胡仙仙招手示意康无病拉着母亲,又笑对康厚朴说,“拿了我的钱,也请告诉我是拿去做什么的呀。”
康厚朴脸上浮起痴痴呓笑,“金花楼新来了个清倌儿,弹得一手好琴…啧啧,此曲只因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胡仙仙垂眸斜瞥,趁康厚朴要朝外走时,伸脚一勾,绊得他摔了个狗啃泥。
“你、你不乐意掏银子就明说,使阴招儿干什么?”康厚朴揉着嘴半坐翻身,又揉揉腿。
梁慧萍想去扶他,被康无病紧紧拉住,胡仙仙也厉色制止她去。
胡仙仙蹲到康厚朴旁边,“想不想知道我是谁?我姓古,名月山,家住北荒省,只我一个独子继承家产。”
她说着顿了顿,挑了挑眉笑说:“最重要的,我还未婚娶!”
康厚朴觉得她笑容十分可怕,一种出于男人天然的警觉性,让他看向梁慧萍。虽然刚才说了什么找野男人的话,但并未真那么想,此际细想,倒似真的。
他拍拍灰尘,快速站起来,挺胸抬头撇嘴看着胡仙仙。
见他这般,胡仙仙笑得更欢,偏又强压笑意,挺发愁地说:“为我婚事,家中老母很是焦急,怕偌大的家业无人继承!那些银矿、铁矿、林场、药材行、皮草行什么的产业倒也不在意,只是我古家世代行医,悬壶济世才是本业,再如何发达也不能丢了本业。我带伙计出来贩运药材也另有目的,一是躲开母亲催婚,二是寻一个中意女子。”
看康厚朴他们都听得认真,胡仙仙继续胡编下去。
“唉……若能找一个容貌清秀、性情温和、还懂医术的女子为妻,那可真是不虚此行。”她目光满是倾慕之意看向梁慧萍,“要是得妻如梁姑娘这般,也不枉我奔波劳碌,受一番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