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气氛,并不融洽。
任逍遥看着她,许久才说了一句,“你老了很多,现在看起来,你倒像是我的师父。”
“你本来就没大我多少,女人一般都比男人显老。”太皇太后淡淡地道。
“操心之过。”任逍遥说。
“只有师父这样的闲云野鹤,才能不为世事操心,我没有这样的福气。”
“后悔过吗?”他问,身子静静地靠在椅子靠背上,显得懒洋洋。
太皇太后看着他,他的坐姿没有什么改变,她仿佛能看到那俊美异常神情安逸的男子,坐在太师椅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
时光流逝,仿佛不留任何的痕迹,她的记忆那么的清晰,却是一眨眼,过去了几十年。
“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她静静地说,她当然后悔,但是当初的决然,不就是为了让自己连后悔的余地都不留吗?
人生真特么的残酷。
“你还是和以前那样倔强。”任逍遥摇头,“倔强的人,要比旁人多吃苦。”
“习惯了,就不觉得苦。”
任逍遥轻轻地笑了起来,“是的,习惯了就不觉得苦,你的孙子,死了?”
“遇刺身亡了,不止我的孙子,我的儿子,重孙子,都死了,这天下,现在就我一个老太婆撑着。”
“我跟你说过,天命不可逆,这天下,是要易主的。”
“我总要尽最后的努力,不是吗?”太皇太后讽刺地道,“但是,也并非是不可逆的,我本可以早就杀了白擎夜。”
“但是,你舍不得,因为你知道他与叶宸,都会成为明君贤后,上天连你的心意都可以揣测,你不会杀白擎夜,所以,这天下注定要易主的。”
太皇太后沉默了半响,问道:“朱离真不是天子?”
任逍遥缓缓地摇头,“他不是,他也志不在此。”
“志向是可以培养的。”
“是吗?”任逍遥讽刺地道:“但是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若做自己没兴趣的工作,是天下间最残酷的事情,你现在要他承受这份残酷?你自己都辛苦了那么多年,支撑这个江山,有多困难?你不知道?”
“他是朱家的人,责无旁贷,只要你愿意帮忙,他就一定可以成为皇帝。”太皇太后近乎是哀求地看着他,“我答应过你的兄长,要为他守住这万里江山,我不想食言。”
“放屁!”任逍遥陡然大怒,“你为他做了多少?他受得起吗?自己的子孙不争气,要一个女人来承担天下,他倒是忍心得下,他不心疼,想过旁人心疼吗?”
太皇太后陡然抬头,“你……”眼眸竟是多了几分温柔。
“不是我,我没什么好心疼你的,你自己看着办吧,白擎夜也并非有野心的人,我虽然总是说天意不可逆,但是,上天总会为人留一丝余地的。白擎夜是天命所在,但是,我相信如果让他选择,他宁可到草原去当可汗。”
太皇太后眼里生出一丝异光,“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且看天意最后的安排吧,我不想过多干预,但是,我希望是这样的结果,我一直都不愿意收下朱离,是怕他有朝一日,会继承大大统。入了我的门下,便不可能为君,所以,我要收白擎夜为弟子,就是与天意抗衡,但是,白擎夜并不愿意,我不能强迫他,因为,他是天命所在。”
太皇太后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想违背天意,却又总是有意无意地去违背天意,他为了谁?
她心中很明白的。
“谢谢!”她复杂地说出了这句话,终究,还是要他来解决,当年,他说过会有这一天的,但是,她多自负啊,年少的她,是多自负啊,竟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一切。
他没做声,站了起来,转身缓缓地走出去。
拉开殿门的那一瞬间,他回头,凝望着她,“丫头,这所有的事情,原本都和你没有关系,你不必负担太多。”
她的眼底一下子就濡湿了,她抬起头,努力地扬高,不让眼泪落下来。
“师父慢走!”她说,声音已经哽咽。
任逍遥道:“我会先去把阿玉带回草原,我在草原等你,如果你想明白了,来草原找我吧。”
她缓缓地摇头,“我已经老得走不动了。”
任逍遥怅然一笑,“如果你愿意,天脚底你都走得动,你若是不愿意,便是像如今,我就站在你跟前,你都不会愿意过来牵起我的手。”
这份埋怨,来得猝不及防,刺痛了她的心。
她对他,一直都不公平。
后悔渗入了骨髓,却是无可逆转了。
她当初没给自己后悔的余地,如今上天便要惩罚她。
看着他拉开殿门大步而去,她的泪水,最终还是滑落了。
洛阳剑飞快地跑进来,看着一个劲擦眼泪的她,问道:“怎么了?他说什么打击你了?”
太皇太后只是一个劲地擦眼泪,像是负气一般,“他说我会后悔。”
“放屁!”洛阳剑哼了一声,“后悔什么啊?这些年过得不知道多好。”
“但是我真的后悔了,还有法子回到五十年前吗?”她悲哀地问。
洛阳剑脸色茫然,呆呆地不做声。
能回去啊?其实大家都知道她早就后悔了,因为,这江山不是一般人可以负担得起的,这些年的辛酸痛苦,他都看在眼里。
但是,他不说,玉儿也不说,陪着她撑下去,就是怕一说她会软弱,撑不下去。
或许,她是真该去找任逍遥的,她该得到她的幸福。
因为,事实上,她没有做错什么,当初的动乱,也不是她的错,她没有必要赎罪。
他轻轻地走上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都过去了,我们都很老了快死了,不会后悔太久的。”
她哭得更伤心了。
快死了,就是这一辈子都白活了,她想要的,一样都没有得到。
这算个什么狗屁人生?她穿越过来,就是为了遇到她所爱的人,然后又失去她所爱的人?
“不怪你,如果他足够爱你的话,他会留下来辅助你,而不是远走他方,都是他的错。”洛阳剑安慰道。
太皇太后站起来,像五十年前那样,一边走一边擦眼泪,就是不哭出声来,“回去洗个脸吧,马上就要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