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顺娘心内思量,按昨晚夫君的分析交代,她怎能放心让儿女独居?正准备回话,墨若璧却隔着椅子扶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对老夫人笑道:
“老夫人好意子敬心领,只是子敬这两个孩儿生长于南部湿润之地,怕是一时之间对长安的水土多有些不适应。还是住在渺然居,由我夫妻二人亲自照顾,才妥当些。”
老夫人的神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府里的女儿家都是满十岁便分出来独居,池儿马上十三,与你们一处成何体统。溪儿也大了,与池儿住在一个院子里总归不太妥当。”
墨若璧心内冷笑一声,过了十五年,这老太婆倒是没变,还是一副明明心思不轨,面上却一心为他打算的虚假模样。
也不知她总是这样装腔作势,为甚从不觉得累。
墨若璧主意已定,这次无论如何,再不会让别人来安排自己的生活。
他正准备一口回绝,却听墨池柔柔的说道:
“祖母说的竹里馆,听起来好像是一处很清雅的院子,不如父亲就让女儿居在此处吧,这样姐妹们如果来找女儿玩儿,也方便些。
不过,祖母,弟弟还小,不会照顾自己,又不惯被人服侍,您还是让母亲来照顾弟弟,好不好嘛,祖母!”
一番撒娇卖痴的软语,说的老夫人眉开眼笑,听得墨溪又起了一层鸡皮疹子。
老夫人明白,今日刚见面,不能要求太多。要达到目的,须得沉下心来慢慢谋划。
当年不就是她的谋划,才让眼前这位名正言顺的韩府嫡子,不得不远远离开了长安吗?
老夫人便直夸墨池懂事,顺势答应了她的请求。
墨若璧知道女儿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当下也不再阻止,只有柳顺娘满脸不情不愿,但在墨若璧的暗示下,也未在说什么。
一时之间,虽然众人心思迥异,屋内却仍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欢乐景象。
常氏当下便亲自带着墨若璧一家去了‘渺然居’。
渺然居在府里东侧,是一个有两间主屋,带耳房和小厨房的院子。墨池知道,这是父亲自出生到十七岁离家,居住了十几年的地方。
院子显然刚刚清理修缮,显得的十分整洁,墨若璧一家带的十几个箱笼已经整齐的放进了主屋。
二十几个丫鬟小厮排成四排,低头恭顺的立在院中,见了墨若璧夫妇,齐齐俯身叫道:“三爷好,三奶奶好,奴婢们给主子请安!”
那声音洪亮齐整、训练有素。
看着柳顺娘有些惊讶的神色,常氏得意一笑,娇声道:
“让三弟和弟妹见笑了,府里人手不够,这些个丫鬟婆子是三日前接到三弟的书信后,急急忙忙才买回来的。
这不,规矩还没太学会,以后还得弟妹多多调教。都是些刁奴,弟妹要是降服不了,尽管来‘关雎院’找嫂子告状,嫂子替你收拾他们啊!”
柳顺娘掏出丝绢,掩掩嘴角的一抹冷笑:
“大嫂多虑了,调教几个丫鬟婆子,能是多大的事情?哪能需要大嫂帮忙。况且,我若是受了谁的气,不是还有夫君在嘛,他自然会为我做主,加倍奉还回去的。”
一句话说的常氏一愣,面色便有些不太好看。
跟在母亲身后的墨池姐弟互相看了看,墨溪悄悄的朝墨池竖起了大拇指,墨池低头抿唇一笑。
母亲这说话一点儿不迂回的性子,有时候还真是可爱。
墨若璧低头忍住笑,‘咳咳’两声假装嗓子不适,他摸摸下巴看看墨池姐弟:
“池儿,你先在‘渺然居’梳洗,晚些为父带你去‘竹里馆’吧!”
常氏生于长安、长于长安,自小便学会说话掩半句,意思不说透,任凭对方猜。却从未遇到过柳顺娘这种说话直白不拐弯的人。
这不明摆着讽刺她多管闲事吗?
她立时脸面上便有些挂不住,却一时又想不出能挤兑回去的话。
常氏不愧为太仆寺下牧监家嫡次女,清楚活在高门大院的后宅,不能轻易摘下和善的面具。她大度一笑,指着立在身前的一个婆子:
“三弟、弟妹,这个是府里二管家韩建家的刘妈妈,府里十年来新进的丫鬟婆子都归她调教,大嫂就留她在‘渺然居’帮你们先调教好那些个新买的丫头。”
又指着站在前排的两个丫头:
“这两个丫鬟也是府里的老人,一个是老夫人跟前的一等丫头碧桃,另一个是老爷院儿里的二等丫鬟丝音。
老夫人说,让她们俩留在‘渺然居’,帮着先带一带这些新进的丫头。过一阵子,三弟和弟妹若是用的顺手,就继续用着,不顺手还回去就好。”
说罢,她纤腰一扭,对墨若璧和柳顺娘一笑,说自己院里还有事,便带着丫鬟婆子一阵风似的离开了‘渺然居’。
待常氏众人离开,刘妈妈满脸堆笑,对柳顺娘讨好的说道:“三奶奶,您看这些人怎么安排,四娘子院子里照例得拨过去六个丫头、两个婆子。
大奶奶吩咐了,梅香是她房里的大丫鬟,让跟着去四娘子的院子,帮着带一带新进的丫头,其他几个,您是亲自挑还是由奴婢直接安排?”
柳顺娘便笑了,那笑容却不亲切,而是带着浓浓的讽刺。
“大嫂说刘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又是负责调教的婆子,却怎的连最基本的规矩都不懂。
其一、几个主子在院中站了多时,却没有一个奴才有眼力劲儿的,知道去搬张胡床让主子歇上一歇!
其二、三爷虽离开府中多年,但他也有以往使得顺手的奴才,怎么着三爷的女儿,也不能要大嫂身边得力的人来服侍。
不明白的,会说我们三房不懂礼数,刚刚回来,便把父亲母亲还有大嫂身边得力的人都给要走了。
你说,你这样的奴才,不懂礼数,又不会替主子着想,我‘渺然居’要你作甚?”
柳顺娘说话间,早有人搬来了胡床,让四位主子落了座。
刘妈妈进府二十几年,甚至她能厚着脸皮说一声,她是看着三爷长大的,却没想到,今日被这个不明娘家身份的三奶奶一顿斥责,竟把她说的一无是处。
刘妈妈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平日在府里虽然跋扈,但面前胡床上到底坐的是正经主子。
尤其是,还是一位府里所有人都在议论,未来继承这韩府的,多半可能就是这位主子。
因此,任她平日里再嚣张,此刻没摸清楚三爷一家的底细和脾性,到底不敢摆出半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