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厮杀中,时间纵使流逝得异常缓慢,好像每一个动作都在可以放缓一般,却又真真实实地感觉到死亡的來临。
谁也不知道下一秒究竟是生还是死。
疼痛就像是一个老者一般让人后知后觉,等到察觉到,死亡已然在侧等候。
城墙之上渐渐被尸体堆满,中原士兵的,南蛮人的。
戎装原本的颜色早已看不清,脸上手上,入眼的全是猩红。
在倒下的那一刻,看见军旗尚在,不知是欣慰还是解脱。
桐月汐无声无息地收割着生命,身上的伤势也越來越多。
离歌将军旗绑在了身上,只要有他一口气在,军旗就绝对不会倒下。
南蛮人宛如不知疲倦一般,一波又一波。
绝望与不可后退的情绪在心中酝酿,爆发。
远处燃起的烽火在变得极为浓烈之后才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桐月汐抽出刺入敌人胸膛的长剑,舔了一下干涸的嘴唇。
那是敌人大本营的方向……
是援军。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黑压压的人群自开阔地快速涌來,将剩下的南蛮兵包围其中。
“援军來了,大家撑住。”桐月汐猛地大喝一声,尚存一口气的士兵眼中顿时爆发出了光亮。
小虎猛地大吼一声,巨大的身躯自城墙上一跃而下,似是前往迎接一般。
当杀尽城墙上最后一个敌人,浑身浴血的离歌对着桐月汐咧嘴一笑,靠着墙缓缓坐下。
桐月汐望着已经临近城下的众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倒在尸体中傻乐。
爹爹,你沒完成的愿望,我替你完成了。
看着天空中的云朵,桐月汐的思绪渐渐飞离。
不知过了多久,佟竹意的声音骤然在耳边炸响。
桐月汐猛地回过神,定定地望着他。
“姐,”佟竹意二话不说就要扶着桐月汐起來,上下打量着她有沒有受伤。
桐月汐拍了拍佟竹意的肩膀表示无碍,便打量起了众人。
项之恒带着傅墨云走到了桐月汐身边。
桐月汐低低地笑了一下,“你还不把他带军帐里去。我让万万把药材拿來给他看看。”
“月汐……你……”傅墨云辨别出了月汐的声音,等到开口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放心吧。我沒事,就是点皮肉伤而已。”桐月汐就着佟竹意的力量,缓慢地往城墙下走去。
皮肉伤。
项之恒望着桐月汐,总觉得她似乎隐瞒了什么。
“帮我打点热水來。”回到军帐中,桐月汐支走了佟竹意,将戎装换下。
鲜血浸染了布衫,与皮肉粘连到了一起,即使微微一动也令人疼得一身冷汗。
桐月汐咬了下嘴唇,突然有那么一种想自暴自弃的感觉。
“兰心姐姐。”万万听从吩咐将药材拿了过來,因为取得了胜利的兴奋让他一时忘记了敲门就直接闯了进來。
“兰心姐姐……你怎么会……”万万惊得将药材都打翻了一地,二话不说就冲过來想要给桐月汐换药。
“别碰。毒。”桐月汐急忙往后退了一些避开了他的动作,示意他出去。
“兰心姐姐,”万万又急又忧,只能无助地又唤了一句。
而万万的动静不小,自然也使佟竹意觉着不对劲,快步走进來关上房门之后,脸上也是一白,“姐,你,”
“还算知道我是姐。你们还不出去。”桐月汐暗自叹了口气,还好因为伤口痛沒有把衣服全部褪下。
“可是你自己行嘛,”佟竹意将万万往外面一拎,复又折了回來。
“我为什么不行。出去,还有,谁也不准说,”桐月汐瞪了佟竹意一眼,“如果敢说,你明天就别想见到我。”
佟竹意看着桐月汐的眼睛,也深知二姐的脾气,只得支支吾吾地退了出去。
换好了绷带,又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一屋子全是血腥气,若是谁经过恐怕很快就暴露了。
佟竹意叹了口气,默默地带了凉水将地面拖干净,又开窗换气。
“辛苦你了。”桐月汐靠着床沿轻轻地笑着,“还是弟弟好啊。”
佟竹意沒好气地瞪了一眼,“姐,你又在打什么算盘。你这身伤要不要让赵郎中看看。他也跟來了。”
桐月汐摇了摇头,“你还不信你姐的医术。”
佟竹意皱了下鼻子,心中暗讽你还不是不想让傅墨云知道。
“他们怎么都來了。”桐月汐沒话找话地问着。
“还不是姐姐你面子大。”佟竹意将东西赶紧收好,这才斟了茶与桐月汐闲聊。
桐月汐捧着茶盏失笑。
“好了,还不赶紧扶我去给傅公子瞧瞧。”桐月汐将茶盏中的温水喝下,对着佟竹意招了招手。
“你自己都还要我扶着,怎得给人瞧病去。”佟竹意虽然嘴上嘟哝,却还是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往主帐走去。
“你怎么把这蚕丝手套也给带上了。”佟竹意眼尖,一下就扫到了桐月汐露出的手。
“怕冷。”桐月汐倒是很快答上,佟竹意侧了下头,终是沒有追问。
到了主帐,傅墨云早已和项之恒下令将城墙等物进行清理,也是空了下來。
“月汐,你若是不舒服就不用急着先给我治病……”傅墨云如今看不见,在感知上却比常人更加敏锐。
桐月汐的呼吸明显比佟竹意弱上许多,空气中也带着不少血腥气。
“你看不见,不觉得碍事。”桐月汐低低地顶了一句,“把手伸出來吧。”
傅墨云沉默着照做。
项之恒则趁着这个时机好好地打量着桐月汐。
“项公子,你是否想看看我这个花魁是不是还担得起这名号。”桐月汐屏息诊脉,很快便睁开了眼睛看向项之恒。
“我只是很好奇,你什么时候有白发了。”项之恒直截了当地开口询问。
白发。
桐月汐微微皱了下眉,恐怕是那毒人之毒所致吧……
“可能是近日操劳多了。”桐月汐眼也不眨地撒着慌,很快又换到了正題上,“傅公子,你这并不算什么大毛病,不过是因为淤血积在了脑中罢了。”
傅墨云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反手抓住桐月汐的手腕,“你身体怎的虚成这样,”
“过几日就养回來了。竹意,让万万将我的药箱取來。”桐月汐不动声色地抽回了手,将竹意支了出去。
“你撒谎。”傅墨云深吸了一口气,语气也变得强硬起來。
桐月汐依旧轻笑,“傅公子,你想多了。”
“我说过,你可以唤我墨云。”傅墨云沉声说着。
“你是说过,可我未必要如此做。”桐月汐叹了口气,“后面的话,我相信我不用说了吧。”
傅墨云整个人一震,却是一言不发。
项之恒也有些吃惊,却见桐月汐只是幽幽地看着自己,脑中顿时闪过了一些不太对的念头。
待一会儿一定要好好询问一下。
“我拿來了。万万在忙。”佟竹意知道桐月汐是支走她,所以快去快回。
桐月汐取过药箱,又取出针灸之物,“傅公子,届时会有些疼,稍稍忍一下。”
桐月汐勉力撑起身子,将针在火上烧过之后便欲下手。
傅墨云准确地握住了桐月汐的手腕,示意她出去。
“傅公子,针灸会加快淤血的吸收。到时候你就看得见了。”桐月汐轻轻地说着。
“不看见也罢。出去。”傅墨云松开了禁锢,幽幽地指向帐外。
“傅墨云,你别这样欺我姐,我姐自己不舒服还來看你,”佟竹意本就不喜傅墨云,如今又看他这么欺负桐月汐,顿时就火了。
“她知道自己不舒服,这是故意做给我看吗。”傅墨云冷冷地回着。
“走吧。”桐月汐点了下头,将针收好。
“姐,你就这样。”佟竹意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走。”桐月汐半靠着佟竹意,将他往外面推。
等两人离开,项之恒才开口道:“你这是何必。”
傅墨云叹了口气,“我不想她那么糟践自己。都说了我沒什么大碍。何必呢……”
“你们两都是何必,你要给你看,你就承了不行吗。真是看不下去了。”项之恒翻了个白眼,大步往外面走去。
项之恒一离开军帐就追上了桐月汐,“月汐,我们谈谈。”
“好。”桐月汐侧目看了他一眼,点头应允。
“姐……我……”佟竹意本想留下,在桐月汐和项之恒的目光下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项之恒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询问:“跟我说实话,究竟怎么了。”
“项公子保证不会告诉傅公子,我就告诉你。”桐月汐靠着墙,半眯着眼望着项之恒。
“好。”项之恒倒是很快答应。
桐月汐咧嘴一笑,“我还有七日可活。”
“什么。”项之恒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怎么会这样,你不是……”
桐月汐摆了摆手,“项公子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项之恒眨着眼睛,怎么也料想不到如今这个局面。
“所以,与其藕断丝连,不如快刀斩乱麻。”桐月汐睁开眼望着项之恒,“在我死之前,我恐怕还要在利用下傅公子对我的喜欢。这等我死后再告诉他吧。”
项之恒不解地望着,而桐月汐却沒有再多讲,缓步离开。
他沒有想到她会用那种手段來让南蛮灭绝,也不会想到,她终究是用她的死造就了一个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