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我很忙。至于朝堂上他们众人还做些什么,我不知道,也不关心。时间不多,我要做的事太多,只怕时间不够,来不及完成。
过了大约十日,北庭传来消息,答应南朝的所有条件,按照南朝的要求,选了吉日,定了斋戒的日期,在离那片草地不远的地方,修筑祭坛,同时准备封后祭天大典上的各种用具。
我算了算日期,离出发,还有整整一个月。一个月,时间够用了。
我跟管家说,尽量料理好府上众人的出路。愿意走的,就多给点银子。非要留下来的,也别少了一份体己,就算是我给大家的一点心意。希望他们都能够继续过他们的平安日子。我去北庭,府里的人是一个人都不准备带的,免得日后若是跟着我落了难,我于心不忍。……
管家听着我的嘱咐,一边应着,一边双肩抖动,拿手捂住嘴,落下泪来。我被他弄得也是心里酸酸的也不是滋味。
想来这府里的人,只有我这个主人是从不拿这里当个家,什么事都不上心的。而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每天吃穿住行,干活作事,连同一家人都在这里。把这里看作他们的身家性命所在,就象鸟儿找了棵大树,在上面做了窝,下了蛋
。对这树的感情,便如衣食父母,缱绻情深。
而今我这一走,大树倒了,他们的窝也就没了。看看茫茫前路,再想想这里的轻松放任,怎么不叫他们留恋。
管家问我要带些什么合意的东西走,我想了想,告诉管家,不用了。带着所谓的念想,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
从今以后,我只要别人念着我,想着我,我再不费心思念着他人,想着他人。所以,什么都不带,就这么走,图个无牵无挂。
晚上回房间,看见小鱼正坐在床头收拾自己的衣服。我有些难过,走过去,在他床头的椅子上坐下。默默看着他。
小鱼抬头看我,:“将军,你的衣服我已经收拾好了。我的东西也快收拾好了。” 他说话的语气一点都不难过,甚至我觉得他的脸上还有些许欣喜。
到底是小孩子,一说要走就高兴。我心里有些酸楚,勉勉强强地笑“小鱼想好去哪里了么?”
小鱼满不在乎地说:“我有什么好想的,将军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呗。”
我摇头:“小鱼,管家没说么,我这次去北庭,这府里的人,我是一个都不带的。”我希望他能象其他人一样,拿了钱,过自己的日子,别再跟着我受罪。
小鱼看我一眼,摆个你莫名其妙的样子,“我又不是这府里的人,管家说什么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是你从军里带回来的贴身亲卫,当然要跟着你。”
我的鼻子有点发酸,失意至此,还能有他如此相待,不是不感动的:“小鱼,你是南朝人,你应该留在南朝。”我尽力劝他。
小鱼停下手,忽闪着眼睛看我:“将军,你也是南朝人,你去得北庭,我为什么去不得?”
我一时无语,再想想,感觉自己真的很无力:“小鱼,那边情况复杂,我担心会拖累你。”
小鱼想了想,想明白了,“将军,你是怕我拖累你吧,……你放心,我会小心的。”小鱼笑得有点贼。
我苦笑,他跟以前不一样了,不好唬弄了。
其实我也知道我说服不了他,遇见心意已决的士兵,就算你是将军也没有办法。我不是不知道,只是想再试试。果然无功而返,我做个无奈的表情放弃这徒劳的劝说。
小鱼看看手头整理妥当的东西,开始说服我“将军你看,你都不带府里的人去,那我要是不在你身边,你身边一个体己的人都没有,你弄得清自己的东西么!再说,让那些北庭人笨手笨脚地伺候你洗澡搓背,梳头穿衣,你能习惯么!我跟在你身边,这些事,你就都不用发愁了。就算是万一遇上点什么事,咱两个人也总比一个人强啊。”
我想想他的话也对,是这么个道理。没办法,谁让我只有他了呢!
就算再不想拖累他,也只得拖累他了。
一个月的时间过得很快。
府里大门始终没有打开过,不时有下人,提了包袱,从角门出去。每每,管家都会亲自送到门口。那些提着包袱的人也都会走到阶下,回转身,跪下来,对着门里再磕几个头
。……
我终日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只让小鱼把三餐端到门外,传令任何人不得进书房半步。
终于到了启程的日子。
临出发头一天的下午,吃过午饭,我让管家拿了我的拜贴去找庆王爷,请他过府说话。
这些天,听说皇上病了,被皇太后陪着,去了百里外的行宫修养。庆王爷又要主持朝政,又要忙我这事,所以这些天也不常过来跟我说话。即便匆匆来了,也只是在花厅里喝口茶,说两句宽心话,叮嘱了管家就走。
我临走之前找他,这最后的话,估计他不会没兴趣听。
管家去了没多久,墨玉青就骑着快马跑来了。
进了花厅,一边擦汗一边拿起茶杯跟我说:“王爷正跟北庭的使臣商量明天的日程。等一下就到,怕将军着急,让我先过来说一声。”
我轻笑,端起茶碗,“不忙,也没什么太要紧的事。”我有什么着急的,早都定了的事。我自己哭着喊着要走的,事到临头还能反悔不成?!
望着窗上飘忽的树影,难得的清闲“……墨小将军知道这次谁负责带兵么?”送亲的队伍肯定有武官带队护送,我这也是没话找话,胡乱问的。其实我根本就不关心带兵的是谁,谁带队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无所谓。有道是:谁见过要被砍头的死囚,临上刑场了还挑拣押解狱卒的?!
墨玉青听我这一问,倒是很认真,咽下一大口水,眼睛满屋转着,最后定在我脸上:“是我!”
是你?!我一愣,半口水差点呛着。本是随便问问,不想正撞在刀尖上。最近这半年还真是够背的,没一件事是我能预料的。全都不在计划之内,总让我措手不及。……
看着眼前的墨玉青,我有点哭笑不得。
“将军,这差事是我自己讨的!” 墨玉青黑漆漆一双大眼看着我,一眨不眨,一派单纯善良。这人自幼在王府长大,被保护得很好,根本不知官场险恶,人言可畏,象极了年少的我。
我苦笑,“怎么讨了这么个苦差事啊!”真是的,这么尴尬的差事他爹也同意让他去,若是换了别人,躲还来不及。
“将军,是我自己想送送你,”他坦然回答,脸上严肃认真的表情,不象一个十七岁的王府小公子,引得我也不得不肃然。“我一直敬佩将军为人,更佩服将军的才略,本想跟着将军多长些本事,谁知……只怕以后,再见将军也难了。……”音尾已是黯然。
我的心猛地抖了抖,赶紧别开眼不去看他。
过了一会儿,墨玉青轻轻张口,犹犹豫豫的,“将军,……竹儿的事,……您别怨陛下,也别太难过了。……”终于是忍不住要劝解我,也许在他看来,我和陛下之间,是因为竹儿被杀的事才生了罅隙,无法弥补的。
我轻轻点头,接受他的好意。
一时无话,两个人都静坐着喝茶。
正沉默着,管家引了庆王爷大步进来。立时打破了沉默的气氛。
寒暄过后,墨玉青告辞而去。我领着王爷去书房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