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我的动静,耶律丹真放下手里的书,扭头看我。
“醒了?……下车吧,到地方了。”他说完话,也不等我回答,径自掀开车帘出去了。
我从鸡窝一样凌乱的被褥堆里爬出来,依然有些头晕脑胀。
早有人为我掀起车帘。
我弯着腰简单整整睡乱了的衣服,慢慢挪出车箱。扶着小鱼的肩从车辕上跳下地,触地的一瞬间,感觉双腿象扎了无数根针,又麻又痛,一时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耶律丹真下车后并没有走远,看见我这个样子,就走了回来。
“腿麻了?!”他示意小鱼让开,把手直接伸到我的腋下架住我的胳膊。
我没想到他会当中这样。
他见我有些迟疑,反而来了兴致,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的样子,趁人不注意,把嘴凑到我耳边低声说:“想让我抱你,还是自己走?”
我用眼角冷冷看他,迫他离我远些。?其实也不用多想,不管他耍什么诡计,我都没那么厚的脸皮能让他当众抱来抱去的。
我缓缓移动脚步,忍着脚下针扎一样的痛。走就是了,谁不知道这是长时间坐车坐出来的毛病,走走就会好。
我一瘸一拐地奋力前行,左臂还被他架在手里。这姿势看在别人眼里,没准会以为是我内急,拉着皇帝要去找地方解决。
宫人们紧张得不行,象被赶着的鸭子一样扭着
股在我们周围跑来跑去,忙东忙西,直到把我们送进王帐。
北庭王帐,居中而立,真皮质地,高大宽敞,地上铺了厚厚的毛毯,走在上面,松松软软,直想让人就这么躺下来,……这是我印象中的北庭王帐。
那时,我是战俘,一
的血,被绳捆索绑地推进这里。今天,我又走进这里,却是换了个皇后的
份,反客为主尊贵无比!
这摇
一变,回马一枪的对折中,沧海桑田,黑白倒转,物是人已非!一切都被打翻过来,从前所有的坚持与恪守此刻看来都有如海市蜃楼般显得虚无飘渺。不知那些流过的血、忍过的痛到底意义何在。?而眼下的戏码,又预示着怎样的将来?
看准了最厚的那块毛毯,我一
股坐了下去。柔软的触感贴在掌心,心里有些微的刺痛,让我知道此刻的一切才是最现实的存在。
“不是腿麻了么!怎么又坐下了?”质疑声从旁响起,很不合时宜。
我暗自腹诽,耶律丹真这点真的就不如袁龙宜,要是瑭,早就递枕头过来了,哪来这么多废话。算了,我坐了一天的马车,早就累到无力。懒得跟他磨牙,看见这么漂亮舒适的毯子,我只想躺下歇歇。
我一歪
子索
躺了下去。
早就想感受这纯正羊毛松软的质地了,暖暖软软的,真是好东西。舒展开四肢,伸个懒腰,坐了一天车的脊背终于卸了劲,摞在一起的骨头抻开来,让颓败的心绪里带着些酸痛舒爽的满足。
耶律丹真在一边看着我,想必是睁大了眼。
我则多了几分肆无忌惮的快意。?这一次,我不必再顾及自己的
命。
“哎,你这叫什么样子,快起来!”他醒悟过来,做了贼似的慌手慌脚来拉我的衣服,扯着肩头的地方跟拖麻袋似的要拖我起来。
“这前帐是用膳的地方,休息在后帐。你不能躺在这里!”他急急地解释着。
我不能?!哼!躺的就是你的不能!
我扭头观瞧,大帐被华丽的吊帘分成了前后两个部分,我现在就躺在靠近帐门的这边。看看左右,什么桌椅板凳都没有,这里是吃饭的地方?!
我确实有些饿了,赶了大半天的路,希望晚膳能吃点顺口的。我睁开眼。“既然是用膳的地方,那就传膳吧!”
耶律丹真拧着眉头看我,满眼指责,“你这样躺着,怎么传膳?”
不能么?!我闭上眼睛假寐,今
不会事关国体,我很想看看他的耐心有多少。
“起来吃!”耶律丹真没有再动手,只是象个老夫子一样坚持着。
“要么就别吃!”见我不动,耶律生气了,真跟一头驴似的。
看来也不过就是如此!我不以为然,爬起来,歪歪斜斜向后帐走去。
“你干吗去?”背后老夫子不依不饶的追问。
“睡觉!”也不知道是对他失望还是自己觉得无趣,我对晚膳没了兴趣。
进了内帐,一头扎进更柔软的榻上,把自己埋在一堆绫罗绸缎中间。
外面传来耶律丹真吩咐传膳的声音。不一会儿,听见许多脚步陆续走了进来,忙了一会儿,摆好了杯盘碗碟,又陆续退了出去。
我侧耳听着,外面没有动静。不知道耶律丹真在干什么。
肚子饿得咕咕直叫,用手顶着,可一点都不见缓解。摸着扁扁的肚子,想睡觉,可是也知道这样根本无法睡着。
正琢磨着怎么办,耶律丹真走了进来。?伸手拍拍我的肩,“来,出来用膳。”语气很平和,好象刚才没有不快发生。
我有些犹豫。
他等了一下,见我不动,又来拉我的衣服,“快起来,等一下凉了就不好吃了。”
有风吹来,饭菜的香味从帐帘的缝隙间传进来,分外地
人。辘辘饥肠被香味引逗得格外难耐起来,叫嚣着,让所有的感时伤怀都退居其次,只剩下最紧迫的希求。
我真的饿了,管不了那么多,翻
起来,我径直走去外帐。
我喜欢的那块厚地毯边上放了一个古朴典雅的雕花紫檀木长几,几上被盘盘碗碗,缸缸罐罐堆得满满的。
走过去坐下,我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都是北庭的宫廷菜式。我对北庭的宫廷菜式不熟,有点犹豫不知道应该先从哪个盘子下手。
耶律丹真在我旁边坐下来,“我听说,你中午就没怎么吃东西?来,先喝点汤,润润肠胃吧!”说着,从手边一个罐子里帮我盛了一小碗汤。
汤上浮着几粒香葱,看起来清清爽爽很好喝的样子。
我没伸手去接,等着他把汤碗端过来。
汤来了,耶律丹真认认真真地把汤端到我的面前,不是放在几上,却是放在了我面前的地毯上。我看看地毯上的汤碗,再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你不是要躺着吃么,我觉得放在地上你会方便些,放几上我怕你够不着。”?耶律丹真指指地毯上的汤碗,扬着眉毛一脸认真地解释,眼角眉梢却在笑。
他在取笑我。
我看着他。很想一拳把他的鼻子打歪,可是有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他。我心里冒火,脸上却不能露出来。提了一口气,压平声音,我冷笑着望他:“你喂狗呢?!”?狗的碗才放地下吃呢!
“别瞎说,……”?耶律丹真绷着嘴角嗔怪我,下一刻就笑了,似乎我让他觉得很好笑。他看看我,竟然笑得更甚!
我皱眉,努力忍住一拳挥过去的冲动,我告诉自己不要轻易上了他的当。他是故意耍我的,就是要让我发怒,一旦我失了分寸出手攻击他,他可以随意惩处我。数罪并罚的快感一定是他的目的。我怎么忘了,上午越矩的账他还没跟我算呢。
我默默看这地上的汤不出声。
见我没发作,耶律丹真似乎有些意外,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伸手过来端起地毯上的碗,径直凑到我嘴边连哄带劝地假装讨饶。“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你不是饿了么,来,快吃啊!”?声音柔柔的,满是
惑。
我看这他,他的眼里并没有诡计,可我无法信他,总觉得那笑里藏着刀。
推开他的碗,我自己另外拿了一个碗去盛了一碗汤,端在自己面前踏踏实实地吃了。
面前的菜色还算丰富。我拿起筷子,挨着个尝各盘子里的菜。
管他打什么主意,我先把这顿饭抢过来填饱肚子再说。
耶律丹真看我专心吃饭倒也没再惹我。把手里那碗汤收回去,凑到自己嘴边去喝。喝完汤,见我吃得欢,他也拿起筷子开始吃菜。还专挑我喜欢吃的吃。
竹儿说过“饭要抢着吃才吃得香。”我觉得有些道理。至少这顿饭我就吃得很香。
我在他面前的一个罐子里发现了一碗绿油油的上汤青菜,心里颇觉满意。这个季节,能在野外露宿时吃到这么鲜嫩可口的青菜,这才是帝王级的享受呢。看来北庭人也不是只会吃苦的。
夹了一大筷子青菜,放在自己的盘子里,我慢慢地吃。
他这次没跟我抢,放下手里筷子,挪走我面前一盘没动过一筷子的什么
,把那碗青菜挪了过来,摆在我面前。
我并不想对他道谢,我与他之间的关系还到不了可以道谢的尺度。就当没看见他在做什么,我只管闷头吃。
耶律丹真似乎也不需要我谢他的照顾,自顾夹起一块
放进嘴里,对着盘子说:“你啊,真是被宠坏了!”
这叫什么话!我不能再装作没有听见。我停下筷子看着他。想我风天行一向凭本事吃饭。朝堂上兢兢业业、杀场上一刀一枪换来的功名官声,谁宠我了!
他也不管我的脸色难看自顾自接着说:“不过,我倒是觉得你这样
好的。”
我心里乎的一下,立刻警觉起来。
他继续说。“至少让人知道你还活着!”
我望着他,不知道他此话怎么讲。他很在乎我是不是活着的?!我仔细观察他的表
,想要看出些端倪。
“……这样我也就放心了!”他最后说。
我看着他放下碗,吃饱喝足的样子。
我这样你就可以放心了?那我可怎么能放心呢。
疑团一个跟这一个,我这饭可是没法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