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限

第二日清晨,吕良如往常一般,准时到了办公室,泡了龙井,便开始认真审查起昨日的财务报表来。约么半个小时后,门外响起了敲门声,“请进!”“爸,您总是这么一丝不苟,真是我们年轻人学习的榜样呀!”吕良抬起头,见是吕辉,脸上没有表情:“不是让你呆在那里别出来吗?你跑来跑去,究竟想干嘛?!”“儿子这不是挂念您了嘛,顺便也向您汇报一下最近读书情况…”“别说了,回去吧!”吕良不容他再说下去。“虎叔叔跪在公司门外呢,他说一定要见您,亲自向您致歉!”此话一出,吕良竟动容了。莫说英雄铁骨,错失误判,也竟有妇人之仁时,“怎么不早说!”吕良责备道,奔出了办公室。在他心中,哥哥再不堪,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手足了。岂不明,这人间“情”字最是绕人心绪,重情者有情网,逃无可逃。薄义者又有寡刀围攻叫苦不堪。分寸间最难掌握,分寸间啼笑皆非,分寸间现刀光剑影。

吕辉见吕良出了窝,四下无人,便奔向了那冒着淡淡清香的茶壶。到了跟前,打开茶盖,渺渺袅袅地竟将人熏蒸地有些半醒半醉,他依稀看到了小时候的画面:父亲将他架在脖子上,戏耍在田间,河畔的晚霞灿灿地又是那么醉人,似每个人身上都披上了锦缎,多好呀,多妙啊!一会儿自己又被一群野孩子围攻欺辱,当自己哭喊无助时,又是父亲及时赶来,让这些“侵略者”四荒而逃。父亲安慰道:“孩子,别怕,总有一天你会长大,这风风雨雨都是要经历些的,这才叫生活。”十二岁那年,一夜之间,自己竟然高烧不退,母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又是父亲,在加了一宿班之后,拖着疲惫的身子,背起自己,疯一般赶往医院。到了医院,孩子安顿好了,医生叫家属,那个人,却走到了梦里。

吕辉拿着药粉的手有些哆嗦,像有一双无形的钳制将他卡在了那里,尽力阻止这无尽暗夜的蔓延。可没过几秒,吕虎的谩骂似又在耳边响起:“没胆,没血性的孬种!你这辈子就要毁在心慈手软上!你视他为父,他待你猪狗不如!你想要荣华富贵,还是一辈子被人压地喘不过气来,全看你现在了!”吕辉一时水火相遇,错对恩怨并有,竟不知怎么好了。正犹豫间,突然门外影影绰绰,似有人来,心一下子慌了,手不知怎地就一抖,一包药粉尽入壶中,无色无味的东西瞬间在水中隐去,一时又悔又急!正要倾壶倒出,吕良却推门进来了。吕辉已放在壶把儿的手猛地缩了回来。也许是平时家教甚严,也许是心下忐忑,吕辉一时竟踌躇地竟不知脚应该放在何处,又该说些什么。

吕良站在了儿子面前,严肃道:“以后少和你虎叔瞎胡混!他是长了三张嘴的人,就你,只配被他利用的份儿!”吕辉低着头“嗯嗯”了两声。“对了,你快过生日了吧,爸给你买了越野车放车库了,等你彻底戒了烟,也好好去外面兜兜风,一定憋坏了吧!”吕辉一时眼眶热热的,突千悔万悔起刚才的下流勾当,正欲开口道出隐情,秘书和财务科小张却敲门而入,吕辉只好将话咽了回去,呆在一边,心下盼着这二位早早离开。吕良见儿子还在那里,怕这不知深浅,涉世不深的顽童,听了些什么又被人利用了,随命令式地督促他赶紧离开:“还不走?!记着,像个男人一样自强自律!为父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吕辉巴巴地望着父亲,还想要说什么,终究没有鼓起勇气再张嘴,郁郁地,一脚沉,一步轻地走出了董事长办公室。

吕辉刚出公司大门,他的亲叔叔便满含期待地迎了上来:“怎么样?得手了吗?”吕辉此时肠子七扭八扭在一块儿,心里只骂自己畜生不如,被吕虎这一逼问,火冒三丈:“都是你!都是你让我做的!我爸有个三长两短,你得负责!”吕虎轻声漫语道:“负什么责,你爸只不过吃的是安眠片,顶多睡上几天便是了。”吕辉竟也一时信了他。

吕良在办公室边品茶,边将报表上一条条不恰当指了出来,说着说着,秘书和小张的眼睛突现惊恐怪异,直勾勾地看着他,“怎么?有问题吗?”吕良似也感到了异样,一低头,桌子上顿有滴滴血渍,一点点浸入纸张中,渐渐化开,包裹着字里行间。他的鼻子,眼睛,两耳,嘴巴,像一齐商量好似的,携了红色液体,脱了束缚,有节奏的疯狂往外奔涌。他慌忙从桌边取来镜子一照,不禁释然地哈哈大笑起来:“终于到了!终于要结束了!”秘书和小张见情状越来越紧急,慌得手脚无措,叫救护车的叫救护车,喊人的喊人。一时间公司乱成一团,似蜂窝被捅了个窟窿,似外敌来犯,抵御防守刻不容缓。此间,有人叹息福祸无常的,有人幸灾乐祸调侃的,还有人趁乱偷拿了东西早早下班的,更有甚者,骂老板该死,早该有今朝的。

吕良第一时间被送进了抢救室,室内的人争分夺秒地在和生死鏖战,室外的人每一刻都在的烈火中煎熬。折腾了半天,医生还是摊着手,无奈地走了出来,示意家属进去作最后的告别。在这弥留之际,在这生离死别的心碎、幻灭、梦破时刻,妙婉如被霜打的花儿,面如灰纸,瞬间苍老地几乎无法辨认,失神的双目不停地往外涌着泪水。她疯一般扑进了抢救室,看着这个世上唯一在乎她的男人,静静地睡在冰冷的白床上,再也不会对自己温柔地笑,再也不会哄自己开心,再也不会在深夜为自己盖被子,再也不会为她和异性多说一句话生气半天,再也不会成为她永远的依靠!一刹那,她的心结了一层又层冰霜,一点点将生活所有的美好沉入了万年冰湖,最后只剩下无尽的黑洞,随时向前迈上一步,也就完结了这多余的悲戚。“婉儿,你来了,”轻若游丝的低语。妙婉猛地一抬头:“啊!”全身的血液瞬间波涛汹涌:“良!良!我在这儿!都怪我!都怪我!”妙婉泪如雨下,“怪你什么呢,我早知这一天很快就要来了,”似回光返照,他的声音渐有些清晰和鸿状,但眼睛却依旧合着,也许他再也不想多看一眼这尔虞我诈的你你我我他他了:“我命不久矣!只是不要去查凶手,只是没办法再见青儿一面了!”他的声音艰涩而无助,“不!不!不要离开我好吗?!我们不是说好了,要重新开始吗?!还要努力再要一个孩子吗?!”“没时间了。”一声无力的叹息如重锤般砸在了妙婉心上。妙婉千般焦灼,万般不舍,滚滚泪水无声而下:“下辈子早点儿相遇,我希望还能嫁给你!”沉默,沉默,一分钟,两分钟,那烛光终于燃尽了灯芯:“如果还有下辈子,就绕开我吧,别再相遇了。”眼角滑落下几滴这一世最后的悲凉,那双曾经想要太多太多的手,终于无力地垂落了下来。妙婉扑在深爱人的身上,疯狂地嚎叫着:“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作答,没有人在她的世界里了,空空荡荡,竟是如此地阴郁。走廊上传来一阵阵悲鸣,那个曾经多少人眼中的英雄,挽救了多少苦难和无助的好人,今日,终于以这种奇特的方式永远地离开了。

明天的太阳还会照常升起,和珣的晨风还在悠悠地吹着。只是,这世上,再无吕良,一个可以爱人到极致纯粹的人。妙婉似乎也刚刚明白过来,原来自己就是那个魔鬼,负了良儿一世,也让自己跟死了没有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