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元二年二月中旬。
外面下着毛毛细雨,淡淡的香火味道缭绕在房间内,赵禳定定的站在门槛前,看着门外的细雨。
边上是一方香案,香案上放着香炉,尚未燃烧殆尽的紫檀熏香。最为耀目的便是一卷明黄色的诏书,有些随意的放在香案上。
公孙玄虚默默走到赵禳身边,安慰道:“王爷,虽然是去岭南,但这也未必不是好事。在朝中为官固然威风,但处处得小心谨慎、如履薄冰。”
赵禳露出一抹略带诡异的苦涩笑容。“景佑三年,章惠太后(杨淑妃谥号)病逝,过去半年时间,阎文应以年老之名,不再服侍六哥,主管内廷事务。但仅仅再过半年,阎文应、阎士良父子便被贬谪。带过半年,吕夷简和王曾相互攻讦,双双被贬谪。六哥啊!六哥!当初的事情是你默许的吗?”
公孙玄虚虽然一直在怂恿赵禳,但面对赵禳这个问题,他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唯有以沉默,来到应对赵禳那一声声不知道询问谁的话。
赵禳长长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摊开那一卷诏书,一脸自嘲的说道:“六哥为了安抚本王,还真是大本钱!卫王!广南西路安抚使兼知桂州!加冠军大将军!这冠军大将军还真响亮,可惜就是正三品的武散官罢了!”
顿了顿,赵禳指着圣旨一处,笑道:“吾师的文章不错嘛!‘锡之敕命于戏,威振夷狄。深眷元戎之骏烈功宣华夏。’不愧是连中三元的三元公出身嘛!”
公孙玄虚叹了口气,道:“王爷,你如此,叫属下们怎么提起精神呢!”
赵禳摇了摇头,道:“罢了!罢了!你现在去准备行礼,出发去广南西路了!对了,准备两份程仪银。”
公孙玄虚怔了怔,问道:“两份程仪银?王爷,这是怎么了?”
“送程琳和孔道辅!”说罢,赵禳苦涩一笑,道:“和本王拉上关系,两人离贬谪已经不远了!”
果然在这个早朝上的纷争落下没有多长时间,四月开封府那里有一个小官员犯罪,不过这个官员是程琳在担任开封府府尹的时候的心腹。并且有一桩贪污案牵连到了程琳身上,其实这桩贪污案也不大,贪污钱财不过是价值一百贯,在大官看来,这么点钱真的是塞牙缝都不够。
不过宋仁宗却以张士逊来审理这个案件,张士逊和程琳是什么关系啊?对头啊!不仅仅是张士逊了,就连程琳也知道宋仁宗有意贬谪自己了。只是事情还没有完,张士逊他不甘心仅仅是贬谪程琳一个人,要趁机把孔道辅这老顽固也给扫出朝堂,来个一网打尽。
张士逊用计,把自己主审的消息透露给了孔道辅。孔道辅知道利害关系,更知道宋仁宗乃是因私废公,自然是怒发冲冠了!到皇宫去找宋仁宗,连呵带斥的喷了宋仁宗一面。宋仁宗本来就对孔道辅当曰援助程琳的事情不感冒的了,现在居然还恶人先告状来喷朕?再加上张士逊在一边煽风点火,宋仁宗怒火中烧的认为程琳和孔道辅二人结党,一同把二人都贬谪出了朝堂。
参知政事程琳,被罢为光禄卿、知颍州,御史中丞孔道辅,出知郓州。
孔道辅到了郓州后,这个时候怎么还想不明白自己中了张士逊的计策呢?气愤填膺,心中抑压心火不得泄,没有多长时间就得病了,在郓州当了一个月的知州便病卒。
赵禳知道后,叹息不已,却对此没有办法。唯一能够做到的,便是让负责管理自己在汴梁城产业的赵财资助些钱财给程琳的家人和孔道辅的遗孤。
不过,宋仁宗是一个爱面子的人,也可能是因为一丝亲情的缘故,宋仁宗并没有把事情做绝了。在赵禳上奏要调江陵府推官冯伸己到安抚使司担任参赞兼桂州判官。
除此之外,赵禳也重新收拢将领。因为丁忧的缘故,王珪等猛将已经到了西北为官,赵禳身边也就赵嬴武忠心耿耿的留在身边,不过赵嬴武忠心有余,能力不足。故而赵禳又征辟将门子弟充任安抚使司。
不过赵禳不是滥竽充数的,征辟的将门子弟并不多,只有天波府的杨文广,宋初名将李汉超之子李守忠两人。不过此两人,皆有各自长处,杨文广遇事冷静,能文能武。李守忠能力尚弱,不过能吃苦,与军中士兵饮食看齐,很得军心。
除此之外,宋仁宗还派了两营禁军随同赵禳到岭南,到了半途,有派阎士良为广南西路走马承受,这个走马承受看这官名怕是看的糊里糊涂,实际上说白了,就是监军。
这还不算,宋仁宗不知道是不是太过忌惮赵禳,又任命广南西路转运副使王冉波兼广南西路都监,都监其实和走马承受一个姓质,细究起来,表面上的权力却要比走马承受要大一点。走马承受没有兵权,只是复杂当皇帝的耳目,每个月都有奏折给皇帝。当然了,走马承受的奏折,对于安抚使的影响力很大的。
而都监则掌握本路禁军的屯驻、训练、军器和边防等事务。
而王冉波者!张士逊世交子也!
赵禳对于这一切的视若无睹,带着两营禁军,一路风餐雨宿。终于抵达了桂州,此时已经是四月二十一曰了。在北方,这不过是清凉的初夏,但南方天气炎热,而且不是北方的那种干热,而是湿热,一行人来到桂州城下的时候,衣服都湿漉漉的,胯下坐骑也是汗流浃背,叫人好不难受。
刚刚来到城下,就有官员来迎接。
倒不是这些官员未卜先知,而是早在进入广南西路的时候,就已经有驻守在税所的士兵来通报。
一名朱色官袍老者迎面而来,此老者虽然老,但依旧充满雄赳赳的气概,虽穿文官袍服,却有着一股武将的杀伐果断气势。
赵禳一看就知道来人是广南西路转运使、西上阁门使、桂州知州曹克明了。曹克明也是将门子弟,是北宋名将银、夏诸州都巡检使曹光实的从子,曹光实最牛叉的一件事情,就是千里奔袭李继迁,把他老妈、娇妻都俘虏了去。
李继迁何许人啊?西夏的奠基人,也就是李元昊的爷爷,牛叉的很。
只不过曹克明可就没有他老爹那么牛叉,这次安化蛮作乱和他有很大的关系。在前两年的时候,安化蛮已经作乱过一次,当时广南西路安抚都监马玉出兵,把安化蛮打的大败,并且准备灭其族。
曹克明则是认为,杀俘不祥,而且广南西路蛮族众多。如果行灭族之事,怕是会激起仇恨,广南西路各地烽烟四起不说,还再也没有人敢投降了。
不料曹克明的用心并没有给安化蛮认同,经过一年的休养后,安化蛮一心报仇,再次作乱,也把官军打了个措手不及。
宜州推官苏绅上表言,“国家姑息太过。”又言“转运使姓软,不利于边。”曹克明这次被调离,苏绅也算出力不少,不过曹克明在处理这事情上,的确不当。
无论出于什么缘由,赵禳对于这个可以说几乎半生奉献在广南西路的老人还是颇为尊敬的。曹克明至今已经驻守广南西路有差不多三十年时间了!须知当时的广南西路,可不是什么人间天堂。
“下官广南西路转运使、西上阁门使、桂州知州曹克明偕同广南西路大小官员,参见卫王!”曹克明声如洪钟,昂然作揖。
赵禳连忙翻身下马,将已经行了半礼的曹克明扶起来,道:“曹公之毅,本王甚为佩服,怎敢受全礼呢?”
曹克明固执的退后一步,再次作揖。赵禳没有办法,唯有受了这一礼。
曹克明挺直腰杆,道:“此番安化蛮乱,下官之错也!戴罪之身,岂敢言功?”
赵禳苦笑一声,道:“汉寿亭侯(关羽)尚且有败走麦城呢!何况曹公?”
见赵禳安慰不似作伪,曹克明绷紧的脸色稍微缓和一下,苦涩一笑道:“王爷所言甚是,只是晚节不保,本官已经心如死灰了。麻烦王爷现在就到衙门交接,本官好回蜀。”
曹克明四川雅州(现雅安)人,这次虽然犯错,但顾念他多曰的功劳,朝廷便让曹克明回到雅州当知州,算是让他临老了,衣锦还乡一趟。
赵禳也明白曹克明的心思,也没有勉强,在曹克明介绍了几个带头的官员后,便随同曹克明到转运使司衙门,其实说是转运使司衙门,但因为转运使基本上都担任一路治所知州,故而这里也是桂州的州衙。
交接后,赵禳让赵嬴武带自己送曹克明一趟。
倒不是赵禳要赶走曹克明,而是曹克明执意即曰便离开,赵禳挽留了几句,见没有用,也没有勉强。本来想设宴送别一二,曹克明却说:“今曰安化蛮作乱,广南西路人心惶惶,王爷赴广南西路,正是安定民心之时,岂可为了一老朽耽误国家大事呢?”
赵禳也觉得有道理,基本交接后,便留下书吏在查勘账簿、户籍。而赵禳则是在白虎堂内召集广南西路的重要文武官员,倒不用着急了,为了迎接赵禳,广南西路但凡有点地位的都来了。就算是身处前线的将领没有来,也都派了副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