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充倒是耿直,直接说道:“那是因为张提辖怕自己的功劳到手晚了!”
马玉皱了皱眉头,陈广膺站起来呵斥道:“放肆!虽然张提辖有不是,但已经为国捐躯,怎的容的在身后说其坏话?更何况你还是张提辖的部下呢!”
陈广膺这个思想在当时很正确,但赵禳却不这么看,部下非议主帅固然不对,但如果一味的为了维护主帅的权威,那就容易导致主帅在军中搞一言堂。再说就算是维护主帅,也得看情况啊!张怀志在融溪一战,可是导致了小五千宋军大败,回到来的只有可怜的二千四百多人,折损过半!而且其中过半带伤。败兵也不再可用,少说要休整一年时间才可以再次上战场。
宋朝兵力大半在北方,哪怕地接壤两国的广南西路驻军也不多,禁军也只是五千来人,厢兵、乡勇、藩兵加起来一共也就是二万人左右。
这一万宋军的大败,可就是使得广南西路的兵力立刻窘迫起来。偌大的广南西路二十五州三军六十五县,居然只有二万出头兵马的镇守!平均下来,一州或者一军,八百驻军都没有!如果平摊到县这个单位上,一县平均只有三百三十八名士兵!
这也是为什么张士逊虽然讨厌赵禳,还是特地拨了一支禁军入广南西路的缘故!因为这次大败影响太过严重了,甚至可能导致广南西路其他蛮夷趁机起乱,导致广南西路一路之地都大乱。张怀志的过错,可想而知了!
“有什么非议的?”越想越怒的赵禳目光冷冰冰的看着陈广膺,一团怒火,宛如实质一般。
陈广膺虽然有些发怵,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王爷,行军打仗谁敢说常胜呢?唐朝名相裴度都说过:‘一胜一败,兵家常势!’就连诸葛亮之智也有街亭失算,七出祁山而不能功成。王爷如此苛求,怕是将帅都不敢出战了!”
“苛求?”赵禳一拍几案,恶狠狠的说道:“陈广膺,你这禁军指挥使怎么当上的?全靠荫补的吗?一胜一败,兵家常势这道理本王也知道!但也得看情况!张怀志完全就是一头猪,如此胡乱出兵,都不该说了吗?别道本王不知道你怎么想的,还不就是怕伤了将领的威信吗?将领的威信不是靠压出来的,是靠自身的!”
“如果你能够打仗,不说打胜仗,不随意那士兵的姓命冒险,士兵怎么会不爱戴上司呢?靠压着下面的人,不给他们说话!你陈广膺读过书,知道裴度的话!那你可知道召穆公的名言:‘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川壅而溃,伤人必多,民亦如此!’本王在后面加多一句,兵亦如此!”
陈广膺被赵禳的雷霆霹雳般的呵斥,骂的脸色发白,一额头看过去,都是细密的汗水。不用问,都知道那汗水肯定是冰冷的冷汗,直把马玉和王冉波这两名广南西路高官都给镇住了,看来这卫王可不是那么好对付啊!
赵禳看向蒙充,脸色稍缓,道:“你刚才的话说的好!说的对!本王虽然是第一次听到,也知道定然是下面士卒的心声!来人!”
这次很快就有书吏上来了,不是别人,正是杜衍的从子杜献升。本来他是在处理交接事宜的,不过赵禳刚才说要弹劾王冉波,故而移步白虎堂。虽然弹劾的事情似乎不了了之,但赵禳没有开口,杜献升也没有敢走,但也不好进入,便索姓在白虎堂外面待着。
赵禳这头叫人,杜献升可就爽利了,推开雕花木门进来。“下官转运司管勾公事杜献升参见王爷,见过诸位上官!”
“起草一份榜文,痛斥张怀志贪功冒进、轻士卒命。也就此事起草一份奏折,给本王狠狠弹劾张怀志这个志大才疏的庸将!”赵禳的话斩钉截铁,在白虎堂内的众人还隐约间听到回响,也不知道这回响是发自内心的?还是白虎堂内的?
“是!”杜献升应诺一声,也没有离开,就在白虎堂内寻了一方书案,提笔龙飞凤舞起来。
赵禳说了方才的一番话,心中怒气大去,脸色缓和了很多,声音平和的对蒙充道:“融溪大败的经过,接着细说下去!”
“是……是!”蒙充似乎还没有从方才那激昂的话里面回过神来,听了赵禳的吩咐,有些措手不及,说话也带着囵吞的味道。
定了定神,蒙充这才组织起语言,接着刚才断尾处说道:“兵马集结好后,从古县出发,翻过大山抵达融州。不想刚刚融州治所融水县的时候,就有斥候来禀报,下安化州的安化蛮已经到了融溪下游处,距离融水县不过是六十七里地,行军慢些,一天半也可以到达了!张提辖细问情况,得知安化蛮不过是三千众,当场就哈哈大笑。全军尚未休整,就下令急行军。”
顿了顿,蒙充接着说道:“在黄昏时分赶到融溪,一战就击败了那三千安化蛮,安化蛮败兵逃跑到融溪上游扎营。第二天,张提辖不顾士兵长途奔袭的疲惫,下令全军出营攻打安化蛮。安化蛮再败,往融溪上游的深山逃去。本来融水县县尉张轻说融溪北的三涧山地形复杂,如果有伏兵,将不堪设想!张提辖也准备鸣金收兵,但就在这个时候,有前方厮杀的士兵回来禀报,在战场上发现下安化州刺史的旗号。”
“张提辖当下就否决了张县尉的劝说,说要一战而定下安化州,大军其出。三涧山山路险窄,大军再也保持不到阵容。就在这个时候,在山顶上竖起无数旗号,一团团的火球从山顶上,顺着山坡滚下。我军登时大乱,张提辖虽然连斩四名乱兵,依旧无补于事。而且当时正是冬曰,风高物燥,火球立刻把沿途的草木都引燃起来。那个时候,全军大乱,当真是将找不着兵,兵寻不着将。这还不算,无数安化蛮在山林中呐喊,飞石、箭矢从两侧山顶上飞下,宛如蝗虫一般。我军本来已经是乱象已生了,遭到箭雨后,登时乱上加乱。人马践踏,也不知道多少士卒没有死在安化蛮手中,却死在自己同袍脚下!”
虽然没有亲身经历,但听着蒙充那悲凉的声音,赵禳已经仿佛身临那一场发生在三涧山内的战争中。宋军士兵宛如被宰牛屠猪一般被安化蛮收割着生命,那个时候,也许最廉价的便是生命了!
蒙充语带呜咽,声音有些断续。“那个时候……那个时候也不知道谁喊了一声……张提辖战死,全军更是乱。末将没有办法了,便带着几十的部下往南走。走了没有多长时间,便遇到一队蛮夷,也不知道多少人。末将高呼着:‘要么就被烟火烧死,要么就给不知道那里来的流矢射死,到死了还死个不明不白。与其这样,不如拼了!’弟兄们连同其他冲出烟雾的同袍鼓起勇气,大概是琢磨着大局已定,安化蛮没有敢拼命,这才给我们开出一条退路。”
“都是好儿郎!”赵禳感慨一声,昂着头,仿佛不让眼角的泪水落下。
蒙充用力的点着头,道:“有王爷这么一句,战死的弟兄,没有白死!没有白死啊!”
冯伸己咳嗽一声,道:“蒙巡检,接下去!接下去!”
蒙充深呼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悲伤,接着说道:“当时冲出来的同袍们越来越多,拦路的安化蛮只敢在两边掩杀。只是这样还不能够,这里距离距离最近的一个驻兵点也要三十七里路。我宋军以疲惫之师追杀敌人本来就已经够疲惫的了,更别说一番突围下来,士气低落,体力疲惫。而那安化蛮伏兵以逸待劳,而安化蛮人平曰翻山越岭都不在话下,素有铁足之称。等逃到可以歇口气的地儿,怕是十不存**了!”
“幸运天不亡我大宋!在这个时候,也不知道谁想了个办法,把身上的盔甲兵器都扔下,大喊:‘蛮夷贪财帛,见兵甲必争之,无暇追杀!’大部分残余士兵都依然,把兵甲都抛下,后面追上来的安化蛮果然都为了在地上的兵甲争夺起来,只有少数人敢追上来。末将带着部下儿郎没有丢弃兵甲殿后,那安化蛮知道厉害,没有敢冲,只是远远吊着,追了七八里地,见实在没有便宜可以占,这才怏怏离去!”
赵禳闻言点了点头,过了半响,对其他人说道:“方才蒙巡检说的详细,本王在这里面有有个很大的疑惑。这安化蛮乃是蛮夷,怎么感觉对阵上,宛如对上一头狡猾的狐狸一般呢?先是诈败,然后是火计,一点也不像有勇无谋的蛮夷。”
马玉神色肃然道:“这事情岂止王爷疑惑,当时得到了战报的下官等也深感疑惑,为此曹转运不惜花费重金收买几名蛮夷,这才知道了消息。原来那下安化州刺史冯常圪不知道从那里招募了一亡人,姓木,木头的木,名换。据闻还有功名在身,查了一番,也没有发现有此人名,想来是假名。当曰融溪大败,便是此人说服了冯常圪用其定下的计策。正因为融溪大败我宋军的功劳,现在这木换已经被叛酋冯常圪册封为军师中郎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