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渐沉,火烧云缓缓褪去,天色便暗了下来。丹阳郡山水秀色为一绝,这小村子傍山而建,四周是奇峰翠岭,端的是景致如画。只是村中确如郎璎珞所说,静得仿佛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死气,只有数不清的老鸹子扯着破嗓在花叶凋零的枝桠上嘎嘎地叫着,叫声凄厉,一唱一和,极是瘆人。
众人随着那年轻的村汉往村子深处走去。村子约摸百来户人家,郎璎珞沿路打量两旁鳞次栉比的农舍,分明见到好些村童躲在门后、窗边,只露了一双眼,骨碌碌地偷瞧着他们,一副好奇而又胆怯的模样。然而,见郎璎朝他们望来,却惊慌失措地躲藏起来。
郎璎珞只觉奇怪,便是在忘忧源那样与世隔绝的山谷中,那里的孩子们也不至于如此怕生,更何况这村子便在人潮往来多而繁杂的丹阳县边上,村中来客应是极为寻常之事,那些村童的举动便显得更是莫名。
不多时,那村汉便将他们领到了一座祠堂模样的屋子前。他却就此停了脚步,只道:“道长在里头等着了,你们自己进去吧。”便默默退开。
众人望向萧晸,只见他轻轻一点头,替他们驾车的隐卫便走上前去。只是,他方伸出手欲推门,却冷不防一股阴冷的山风刮至,那虚掩着的朱门竟自咿咿呀呀地被吹得打了开来,栖在枝头上乱叫的老鸹子亦被惊得扑棱棱四处乱飞。
郎璎珞紧紧地攥住了萧晸的衣袖,微微颤抖。萧晸握住她的手,轻轻按了按,低声安慰道:“莫怕。”便携着她随在云枫之后迈进祠堂。
这祠堂建得不小,前后共有三进,窗户紧闭,幽暗昏渺,门缝透进些许光亮,只依稀能辨出屋中摆了一个供桌,上面供奉着密密麻麻的木头牌位,却不见有人。云枫当先往后方的正堂走去,众人紧随其后,进得去,眼前却是伸手不见五指,一股腥臭的异味扑鼻,阴郁湿冷,凉意飕飕,叫人浑身不适。
范江连忙打起了火折子,藉着微弱的火光,众人才终于看清眼前景物,俱是一惊,郎璎珞更是吓得低呼出声!
这正堂中央,竟是整整齐齐地停列了十来口黑漆漆的棺材!
萧晸霎时沉了脸色,冷然道:“乌衣老道,你让朕亲身前来,朕便来了,你又何必装神弄鬼?”
他的声音不大,却远远传了出去。话音方落,便有阴阳怪气的桀桀怪笑从屋子的某处隐隐飘出,又有一声声嘎吱嘎吱的怪响,便像是长指甲抓挠棺盖似的。
郎璎珞越发觉得毛骨悚然,却见萧晸与云枫齐齐望向正中那具棺材,云枫动作极快,拔出腰间的长刀,一脚踢开了棺材盖!
祠堂外山风呜咽,灌进这放满棺材的正堂,阵阵回响,显得凄楚可怖。众人盯着那具棺材,暗暗防备着躲在棺材中之人暴起伤人,岂知,众人探头一看,那棺材内竟只是一头黑猫,正抓挠扑腾着欲跃出棺材。那幽幽的怪笑猝然而止,屋外却猛然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一名暗中随扈的隐卫突然闯了进来,单膝跪到萧晸面前,急道:“主上快走!村民杀过来——”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屋外的吆喝声打断了隐卫的话。已是来不及细问的了,萧晸当即揽着郎璎珞往后屋方向撤去。祠堂外,几十个村民打扮的汉子持着柴刀斧头等武器直冲而来,暗伏的隐卫早已倾巢而出,一半进屋护主,一半挡住村民。
只是,众隐卫虽个个身负武艺,身手比那些村民强了不知多少,却因萧晸曾下过严令不许伤害百姓,他们只能守而不能攻。且兼双方人数悬殊,面对那群只攻不守,使着不要命的打法的村民,隐卫竟只有节节败退的份,顷刻便被逼得退进了正堂。
杀红了眼的村民纷纷涌了进来,不由分说地见人便是一阵乱砍乱杀,仿佛疯魔。范江与半数隐卫先护着帝妃与不谙武功的颜询从后门退了出去,云枫殿后,却在混乱交手间,一名隐卫忽地低呼:“狼头刺青!”
云枫与众隐卫皆是一凛,循声望去,却是剑尖划过一个村民胸前的衣襟,那村民踉跄跌出,衣衫碎裂,恰恰露出了胸膛上的一块狼头刺青。
云枫不及退出去征求萧晸的意思,当即暴喝一声:“杀!”
众隐卫得令,再无顾忌,一时之间,正堂内鲜血四溅。
萧晸等人出得祠堂,却忽然听见云枫下令斩杀,眉头紧拧,大声喝问:“云枫!怎么回事!”
云枫杀得兴起,头也不回地道:“他们胸前有狼头刺青,是西凉武士!”
萧晸却隐隐觉得不对劲,那写村民的身法招式毫无章法,分明是不曾练过武的,又怎会是以骁勇狠辣闻名的西凉武士?
一个念头蓦地闪过,萧晸恍然大悟,扬声叫道:“云枫,快住手!别中了那老道的奸计!”
祠堂内,云枫接连砍翻几人后,已然隐隐察觉不妥,待得听见萧晸之言才恍然大悟。然而,他与一众隐卫手下留情,却只苦了自己,那些村民早已迷失了神智,只反复嘶叫着“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哪怕身子受创,鲜血横流,也不晓得停下,只死死地纠缠,云枫等人压根无法脱身。
阴森刺耳的怪笑又再响起,一个比老鸹子的叫声还要难听的嗓音笑道:“桀桀桀……太迟了,皇上!本想让他们在胸前画上了狼头,骗一骗皇上的,没想到皇上倒是慧眼……只可惜,他们被我下了药,不杀至脱力昏死,是不会停下来的!桀桀桀……”
萧晸顿时大惊大怒,咬牙喝道:“乌衣老道!”
“哐啷”一声,祠堂的屋檐处忽然落下一片屋瓦,众人抬头一看,昏暗的天色之中,一抹瘦小的人影迎风立于屋顶,一身灰色道袍,已有几分破烂的衣角在风中猎猎翻飞,须发全白,脸面肌肤松垮,皱褶满布,苍老得瞧不出年纪,一双浑浊的眼睛却是精芒大盛,炯炯地盯着萧晸……身边的郎璎珞。
乌衣道人扯了扯脸皮,似是笑了笑,捏着嗓子道:“皇后娘娘,别来无恙啊?身中蛊毒的感觉如何?滋味可好?桀桀桀……”
郎璎珞本被那如刀的目光盯得浑身发毛,此时却闻言一怔——原来她不是病了,而是中了毒么?
萧晸怒火中烧,一字一顿道:“把解药交出来!”
“行呀!”乌衣道人欣然应允,旋即裂开了嘴笑道:“不知皇上可还记得贫道的规矩?”
规矩……萧晸自然记得。
乌衣道人替人做法治病,分文不取,只要求求医者至亲之人替他做一件事。
他按捺下满腔的怒火,沉声道:“你要朕做什么,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