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西凉恨(一)

白发苍苍的老人终于在一地血泊之中阖上双眼。

他漫长而悲凉的一生, 执着了百年的仇恨,随着最后一声平静满足的微叹,湮没在苍茫的夜色之中。

山风凄楚, 似乎也在为老人的死哀悼。除此, 山高水阔之间, 再没有其他的声响, 那样死一般的幽寂, 便连最轻浅的呼吸声,也不曾惊扰了此刻的静谧。

郎璎珞闭了闭眼,只觉身子沉重且困乏。明明从进村到乌衣道人身死, 不过短短的一个时辰,怎么却像已熬过了一整个漫漫长夜?她只想就此睡去, 然而, 耳边倏忽传来一声阴恻恻的低笑, 瞬间将她的睡意全部扫散。

仿佛,有谁在她耳边低低说道:“毒发两次, 即使服了解药,你也不过能撑到花信之年而已……”

郎璎珞心下猛然一阵惊颤,倏忽睁开眼睛,蓦入眼帘的却不是那一片漆黑天幕,而是精巧的雕花床沿, 和透过薄薄的纱帏投进来的清晨薄光。

温暖的大掌抚住她的额发, 沉沉的嗓音是毫不掩饰的心疼, “璎珞, 你又做噩梦了?”

她茫然地望着坐卧在她身边的男子, 深邃的黑色眼眸中清清楚楚倒映着她的模样。她微微一颤,终于回过神来。她告诉自己, 郎璎珞,这里是皇宫,你已经没事了,没事了……

目光灼灼,在萧晸焦急不安的注视下,郎璎珞心中顿觉软弱,轻轻偎进了他的怀中,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良久才闷声应道:“嗯。”

是梦,亦是真。那幅画面却早已是半月以前的事了。

萧晸终究还是从乌衣道人的手中拿到了镜花水月蛊的解药。那是一只约莫指甲大小,通体金黄之色的古怪小虫子。据说,当初这只金灿灿小虫子不过咬了她一口,便害得她差点成了活死人,还逼得萧晸不得不受人要挟,几乎废了一身的经脉。

那一夜惊心动魄,她尚惊魂未定,萧晸便已匆匆带着她连夜从丹阳郡赶回了上京。回到皇宫,太医院院正遵照一位叫云姑娘的女神医留下的手札,以那只小虫子为药引,炼制出了解药,终是将她身上那阴毒可怖的蛊毒给解去。

当她服下解药,从沉睡中醒来时,看着萧晸欣喜振奋的模样,乌衣道人那句“不过能撑到花信之年”之预言,郎璎珞决意深深地埋进心底,永远都不说出来,只是,她却没料到,那一句话,便从此成了她每晚挥之不去的噩梦。

“莫怕,我在。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萧晸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她闭上双眼,感觉到温热的吻点点落下,从一开始的蜻蜓点水,慢慢地转为炽烈。

回宫半月,她和他同吃同睡,形影不离,但两人始终没有跨越到更亲密的那一步。这些日子,萧晸顾虑她大病初愈,待她极是中规中矩,除了偶尔亲一亲她,他便只是每晚将她搂在怀中,和衣而卧,不曾有半分越轨的举动。

失去记忆前他们之间的感情如何,她并不知道,但至少她确定现在这白纸般的自己是爱他的,只是,他待她越好、越是爱她,她的心底便越不安。她很害怕,她怕乌衣道人所言是真,她当真命不久矣,很快便要先他而去,再不能陪他到白首。

她舍不得他。她不想死。

郎璎珞恍惚出神,萧晸的吻却不知何时,从她的发顶,渐渐下移,最后落到了的她唇上。

他的气息渐渐急促,用力索取着,她一惊回神,张口低呼,却被萧晸逮到缝隙,长驱直入,一呼一吸都是他炙热如火的气息。

她有丝头晕目眩,身子几乎往后倒去,只好下意识地伸手搂住了他的脖颈。萧晸顿时微微一震,那滚烫的大掌落在她的胸口,有些粗粝的指腹温柔地摩挲着她胸前那道已结了痂的伤疤,带起一片颤栗。

她忽觉腰间一阵吃痛,却是萧晸的大手紧紧地箍着她不堪盈盈一握的腰,两人相依相偎,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缝隙。

萧晸低沉的嗓音也在微微颤抖着,喑哑地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璎珞……璎珞……”

她含糊回应着,有些羞臊,又有些不知所措,双手胡乱一抵,轻轻推开了萧晸。

萧晸的动作骤然一顿,仿佛也从迷乱中清醒了过来。他粗喘着气,默然半晌,咬着牙轻轻拉开她,动作僵硬地替她将敞开散乱的衣襟拢好,也不看她,只直勾勾盯着自己的手,哑声道:“是我不好,我忘了你伤病初愈,不能……我、我去传你的婢子进来伺候你更衣。”

不等她开口,萧晸已然落荒而逃般下了床榻,冲出内殿。郎璎珞坐在床榻上,兀自愕然,他就这样跑了?这事儿只做到一半,他居然就这样将她扔在这里自己跑了?

郎璎珞微微恼了起来,这家伙半途而废是怎么回事?却又立马被自己大胆的想法给惊了一惊,满脸潮热地想,什么半途而废,倒是显得她那什么不满了……得!别想了,越想越羞人!

“娘娘,奴婢进来服侍您梳洗更衣了。”

轻灵悦耳的嗓音从床帐外传来,正是她的贴身侍婢饮霜。郎璎珞撩开纱帐,灵秀的少女领着一班小婢,捧了漱洗之物一字排开站在床榻边,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福了一福,脆声道:“奴婢给娘娘拜年了,祝愿娘娘凤体安健,如意吉祥。”

屋子装饰得一片红彤彤、喜气洋洋的。今日正是大年初一。

郎璎珞一笑颔首,旋即微一迟疑,问:“皇上人呢?”

饮霜掩嘴笑道:“皇上摆驾上朝去了。娘娘您忘了么,这会儿百官都在金銮殿等着给皇上拜年呢!大人们怕是已等上个把时辰了,不过……”她说着,故意顿了一顿,瞅着郎璎珞,笑得像只小狐狸,“一听说皇上在储秀宫,便是左相大人也不敢催促……”

听出饮霜话中的促狭之意,郎璎珞脸红了红,啐道:“就你贫嘴!”

这半月相处下来,郎璎珞甚是喜欢饮霜。饮霜性子活泼伶俐,处事又细心体贴,是以在这陌生而肃穆的皇宫大内,她倒也过得悠然自得……除却晚晚被噩梦惊扰之外。

被饮霜这么一说,她这才想起,昨夜守岁时萧晸曾告诉她,今日午时太后于鸾华宫设了宫宴,他让她等着他,他下了朝便陪她同去。自打回宫,萧晸便下了严令,不许任何人踏进储秀宫惊扰她,也让她别离开储秀宫,甚至连向太后请安的规矩也给免了。

萧晸的意思是,宫内多算计,她如今已忘了事,还是谁也不见的好。她自然并无异议。

但她终究不可能待在储秀宫里一辈子不出去,有些人无论该见不该见,注定还是要相见的。譬如,他的母亲傅太后,又譬如,他后宫的一众妃嫔们。

饮霜仔细地为她梳妆打扮,等着萧晸过来。然而,便要辰时三刻了,却始终不见那抹明黄龙袍出现在她的储秀宫。郎璎珞心下隐隐不安,正要打发内侍去金銮殿看看,却听得外头内侍来报:“娘娘,范总管来接您赴宴了。”

她一怔,来的不是萧晸,是范江?她心中微疑,待出得去,果真只有范江领着一班内侍在外候驾。范江恭敬地上前拜年见礼,神色却有几分复杂,既有小心翼翼,又无奈苦笑。“皇上忽有要事须得处理,吩咐奴才先接送娘娘至鸾华宫,皇上随后便到。”

原来是有事忙么?郎璎珞松了一口气,不是他出了什么事便好。今早莫名其妙便走了,她还有些担心他是不是旧伤复发……她点了点头,随即登上步辇,往鸾华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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