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番外(四)

上阳宫的人果然在她的寝宫中搜到了一个浑身插满钢针, 写着苗贵妃生辰八字的人偶。

苗贵妃扯着皇帝的衣袖,絮絮叨叨地只是哭诉:“陛下,臣妾好命苦, 就因为帮助太后处理了几件后宫事务, 便得罪了您心上的人儿, 遭了如此暗算, 臣妾当日, 还不如不进宫的好,以臣妾父兄在朝中的地位,臣妾什么样的王孙公子嫁不得, 为何偏偏要道宫中受苦,臣妾好悔啊!”

她分明觉察到, 在苗贵妃提及自己父兄在朝中地位的时候, 皇帝的眉头紧紧拧住, 一脸厌烦之色。

心里不由得就是一阵亮堂,苗贵妃虽然出身显赫, 人却愚笨不堪,她早该看出来,皇帝不是那种肯受人威胁的主儿。

这一次,定是自己能赢。

果然,皇帝大喝了一声:“尚宫局何在?”

陈琳急忙命人召来了何尚宫, 皇帝脸色铁青, 对何尚宫道:“把翠微宫和苗贵妃宫中的奴才统统抓去, 狠狠的审, 不招就用大刑, 务必要查出真相!记住了!朕要的,是真相”

三日后, 一切真相大白,何尚宫跪在上阳宫奏报:“回禀太后,回禀陛下,那些奴才已然招了!是苗贵人指使人将那人偶放到翠微宫德嫔的寝殿中的。

皇帝将目光冷冷地投向苗贵妃:“朕早猜到是你做的手脚!你便是看不过德嫔受宠!”顿了顿,又道:“你可知罪吗?”

苗贵妃犹自不服,口内只道:“天知道是不是德嫔花银子买通了尚宫局的人!太后,臣妾冤枉,臣妾的父兄若知道臣妾受这般苦楚,要心疼死了!”

皇帝默然不语,半晌,方一字一顿道:“贵妃!你可还记得,当年郭盈是怎么被打进冷宫的吗?”

“陛下这个时候,怎么提起她来?臣妾和她,可不一样!”

“的确不一样,你父兄手中的权力,比起她的父兄,着实差远了!“皇帝冷笑道。

苗贵妃这才明白皇帝的意思,仔细一想,冷汗顿时就下来了:“陛下!我——”

皇帝摆了摆手,语气严峻:“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贵妃之位,你已然不配再坐,就降为才人吧!”

苗贵妃待要再求情,李太后却开了口:“苗才人!还不快谢陛下恩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你莫要不知好歹!”

就这样,苗贵妃连降数级,成了位份最低的才人,而宫中的人,也真正看清楚了皇帝对她的宠爱,的确空前。

于是,许多大臣的命妇门入宫之时纷纷上门巴结,私底下送贵重礼物无数,她俨然成了后宫最风光的女子。

可是,风光背后,也有不如意处,那便是她对家乡亲人的思念,当日离家时,母亲正病着,如今入宫快一年了,却不知道母亲身体是否康复。

于是在圣驾前婉转奏请,想与家人书信联络,皇帝二话没说就同意了。

她原本想着,过一段时间,就让她的父母进宫来探视一下,好好叙离别之情,谁知道,那年冬天,她母亲居然去世了。

她一人在寝宫里痛哭,想着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越哭越伤心,而皇帝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背后,将她拦腰抱住,抱得那般紧,仿佛生怕她飞走了一样。

皇帝轻声说:“离儿!我对不起你,当日没有放你出宫,我知道,你是一心想与家人团聚的,是我太自私了!”

说到这里,他居然哽咽了。

她惊讶了,离儿?他分明叫着离儿这两个字,可是,后面的话分明是说给她自己听的呀!

后来,他见她悲伤难以自抑,便给她晋了位份,由德嫔升为德妃,给她的父亲升了正三品,留京任职,父亲和弟妹的到来,令她的失母之痛大为缓解,对皇帝,也由衷起了一种感激。

她的妹妹每次进宫,都给她送来各种药方,妹妹说,如今姐姐三千宠爱在一身,父亲一心盼望你生下太子,好为咱们张家光宗耀祖。

“姐姐何尝不想生下皇子!哎!这一年多来,皇上每次临幸过后,都会给我喝太医配制的催孕汤,可是,我的肚子就是迟迟不见消息!又能如何?”

“姐姐!父亲还说,如今中宫之位空悬,陛下对你爱重有加,望你早日筹谋,坐上皇后之位!”

“皇后之位?”她开始真正考虑此事了,几年的宫廷生涯,她早就不是当初那个精灵顽皮的少女了,她深深知道,自己一旦失宠,全家人会遭到怎样的命运,父亲说的没错,只有将后位紧紧攥在手里,才能保全她张家平安无事。

于是,她开始刻意讨好起皇帝来。

那日,是皇帝的生辰,她特意叫巧手裁缝做了一套华美的衣服,又去跟宫中的乐师讨教,学的一首曲子,为他祝寿。

当晚,皇帝如约而来,她忙迎了上去,灿然微笑。

“德妃,你今日的衣服很特别呀?”

“回皇上,这是臣妾为了给您庆寿,特意找人做的!您喜欢不?”

“还成!”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无波:“不过,朕还是喜欢你穿素淡颜色的衣服,尤其是那套青衣!”

“皇上!臣妾这般青春年华,您干吗老逼着人家穿得像个老太婆呢!”她撅起嘴撒娇,却见皇帝转了身,去看那满桌的酒宴。

“爱妃!这些都是你家乡江南的食物吗?”

“是呀!臣妾看陛下平日对江南风物甚是感兴趣,就特意嘱咐御厨做一桌江南菜肴。”

见皇帝满意地点头,她又道:“臣妾还跟乐师学了一首曲子呢!”

皇帝眼睛一亮:“原来你还会唱曲?怎么不早说啊?”

她兴高采烈地唱了起来:“铜簧韵脆锵寒竹,新声慢奏移纤玉。眼色暗相钩,秋波横欲流……”

唱着唱着,她发现他的一脸期待之色不见了,却而代之的,竟然是疲惫与失望。

终于,他摆了摆手:“不要再唱了!”

“陛下!臣妾——”

“朕叫你不要再唱了!”

她大吃一惊,入宫这样久,从未见过他如此疾言厉色,她平日里撒娇使小性儿,他每次都是笑嘻嘻地依从了,可今日,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眼里的泪珠滚来滚去,终于不可遏制地滑落,她也不顾驾前失仪,径直扑到床上,痛哭起来。

不知哭了多久,以为他会来哄她的,可是,宫女却悄悄附在她耳边说:“万岁爷出去了!”

这一去,竟然是月余时间没有再驾临她的翠微宫。

后宫妃嫔,在没有儿子的情况下,唯一的依靠就是帝王的宠爱,她有些惊慌地想,皇帝会不会从此就不来了呢?

独自一人坐在清冷寂阔的深殿里,听着更漏一点一点的滴答声,看着窗外朦胧的月光与花影,她开始感受到了刻骨的寂寞。

自进宫以来就备受帝王恩宠,从未尝过深宫寂寞滋味,如今,她终于深深懂得了为什么历朝历代后宫相争如此惨烈,她开始后悔,当日为何要使那些小性儿!

派太监送去御书房的糕点美食,都被他原封不动地退回来了,亲自去御书房求见也被拒之门外,在人们眼里,她显然是失宠了。

不再有朝廷命妇的巴结讨好,不再有其他宫里奴才的阿谀趋奉,甚至,连她去上阳宫晨昏定省。李太后对她仿佛也是淡淡的了。

本以为这一世已然完结了。

谁知那日晚间,太后突然派人来,命她速速去皇帝的寝宫面圣。

她欣喜若狂,知道机会难得,急忙洗去脸上的铅华,穿上皇帝最喜爱的青衣,头上别着银簪去了皇帝的寝宫。

到了寝宫,见皇帝双目紧闭,满面通红地躺在龙床上,这才知道皇帝病了,说是高烧不退已然数日了。

这一惊非同小可,他的安危与性命,实际上便是她一生的前程,如何能有闪失?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抽泣着跪爬至龙床边:“陛下!您怎么了?您怎么成了这幅样子了?”

她的哭声整个大殿都能听到,皇帝的眼皮动了一下,随即微微睁开了眼睛,一见是她,他本来黯淡的眸子突然亮了起来,明显的精神一振。

她心中一喜,看来皇帝是爱自己的,是真心爱着自己的,不然怎会如此。

皇帝伸出虚弱的手,轻轻抚摸着她鬓角的秀发,眼色中满是柔情,嘶声道:“你莫要哭,朕没事!真的没事!”

“陛下,臣妾好想你,你为何要扔下臣妾孤零零的一个人,您可知道,我那翠微宫,现在就等于是个冷宫,臣妾到底怎么得罪了您,你要打我入冷宫?”她神情哀婉,抽泣着低声倾诉。

听了她的话,皇帝脸色大变,用手捂住胸口,不住咳嗦。

“冤孽!冤孽!德妃!休要再提冷宫二字了!你没见皇帝如此苦痛吗?”身后传来李太后惶急的声音。

小太监端来汤药,轻声道:“请陛下服药。”

他厌烦地皱眉:“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朕不吃!”

她瞥了一眼银托盘上那个青花缠枝小瓷碗,碗中热气腾腾,满是褐色的粘稠的药汁。”

叹了口气,她端起瓷碗,张开樱桃小口缀了一口药汁,药汁又苦又腥,她忍住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将嘴巴凑到了皇帝的嘴前。

皇帝一怔,仔细端详着她的脸,终于无声地张开了嘴,咽下了那口药。

皇帝这一病,一个多月才好,期间她一直在病榻前侍奉汤药,每一种药物她都务必要先行用嘴试过冷然,才亲自喂皇帝服下。

至于夜间,她更是不眠不休地合衣在龙榻前伺候,皇帝痊愈后,她整个人瘦了一大圈,李太后开始时时对着其他妃嫔提到她,要她们以德妃为榜样。

接到太后委托她主管后宫事务的中宫笺符后,她在心里长长吁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的辛苦,到底没有白费,拿到中宫笺符,就已经成了实际上的皇后,而今所欠缺的,只是一个名分而已。

皇帝会给自己这个名分吗?以他对自己的宠爱,想必会给的吧,德妃自信满满地想。

那日,天气闷热,想起他最爱喝冰镇蜜枣茶,她去御书房献茶,却只有一个小太监在殿里擦拭书架,见她来了,急忙跪下。

“万岁爷呢?”她有些暗暗奇怪,这个时候,他都是铁打不动在书房的呀!

“回德妃娘娘!万岁爷去太极殿召见周大将军去了!”

“周大将军?此人是谁?这般大的面子,竟然让陛下破格在正午时分召见他?”

“回娘娘!是柱国大将军周通,陛下的一员爱将,刚从边关回京的。”

她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没太在意小太监的话,她的目光被御书案上的一个匣子吸引住了。

走近仔细一看,只见那是一个沉香木制作的匣子,上面刻有精美的流云牡丹花纹,制作极为精巧,显然是内廷之物。

心中的好奇大增,再一看,匣子上那把黄金小锁是开着的。

环顾左右,见那小太监依旧跪在一侧,便道:“本宫想一个人在这里清净一会,你们都退下吧!又对自己带来的那两个宫女说:“你们自行回宫,不用再等本宫了!”

小太监连同她翠微宫跟来的两个宫女应声退下,她见殿中再无一人,便伸出纤纤玉手,打开了那个名贵之极的沉香木匣子。

一阵金光,几乎耀花了她的眼睛,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金步摇,这而且不是普通的步摇,而是雕了一只展翅欲飞的金凤凰的步摇,凤凰的口里,还衔着一串闪闪发光的明珠。

突如其来的狂喜令她几乎站立不稳,她知道,在后宫,只有太后和皇后才有资格佩戴凤凰图案的首饰,皇上他——他终于要给自己一个皇后的名分了吗?

血一下子从全身涌向脑际,她扶住书案,微微一笑,心想:“我欢喜得有些过头了!”

外面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声,中间还夹着皇帝和陌生男子的笑语。

她急忙合上匣子,已经来不及出门躲避了,灵机一动,她躲到了龙椅背后的大理石屏风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