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伯清继续说道:“后来才知,每至夜半,寺中的一口铜钟便会无风自动,明明无人撞钟,那钟却会自己撞响,且那钟声并非平常所闻的悠扬浓厚之音,而是如女鬼涰泣似的哀怨凄婉之音,那声音阖寺皆能听见。最初还只有几个小和尚被吓到,后来越来越多僧人撞见那口钟自撞自响,吓病了不少人。方丈便想将那口撞搬到正殿诵念经文以镇邪气,岂料就在当晚,方丈就撞见一个女鬼持刀前来索命,幸而那时有几名弟子前来,才救下了方丈,但方丈也因此受惊过度病倒了。”
徐长吟听罢也觉得背后有些发寒,但更多还是疑窦:“果真蹊跷。可有人为的迹象?”
“方丈也派人查过,并无人为之迹。”
徐长吟沉吟起来,她并非不信鬼神之说,只是不相信堂堂佛门净地还会有鬼秽出没。就算是只厉鬼,但持刀索命,这似乎有些人味了。
“唉,不说这些晦气的事。长吟,王府的膳肴可真不错!”霍琅云见她一门心思琢磨开去了,赶紧拉回她的心神。
徐长吟抿唇一笑:“那厨子是打应天府带来的,你以往不也常吃的幺?”
“诶,是吗?怎么现在吃来更觉得美味了?”
徐长吟转头问向武伯清:“表姐夫,宝元寺的方丈可报了官府?”
武伯清一愣,“并未听说,方丈许是认为这种事官府也奈何不了吧!”
徐长吟叩了叩桌案,“我倒觉得人为的可能比较大。三表姐,明日可有空陪我去宝元寺参拜上香?”
霍琅云叹口气,“就知你会生起兴趣。”
徐长吟笑道:“如此有趣的事,自然要去看看。明日汝嫣恰巧也会去宝元寺,倒是可同行了。”
“喔?她也要去吗?”霍琅云挑眉。
徐长吟绝非迟钝的人,霍琅云对赏汝嫣明显有些想法。不过,她没有询问,如果真有甚么事,她相信霍琅云会与她说的。
午膳后,武伯清带着霍琅云前往府衙报到。他们的住处府衙自有安排,不过徐长吟还是收拾出了一间院落。
傍晚时分,朱棣和徐达回府,这时霍琅云和武伯清也已赶来了燕王府。
徐达见到霍琅云夫妇自是欢喜无比,一番叙别后,众人前去花园里赏景吃酒。热闹的晚宴过后,霍琅云夫妇未回府衙,在徐长吟收拾出的院落住下。
回到寝殿漱洗过后,徐长吟拿着卷书册躺到床上,边与正直翻阅兵书的朱棣说起自武伯清那听来的宝元寺之事。朱棣听后倒无讶异之色,只是问了句:“你想去看看?”
徐长吟往榻内侧挪了挪,拍拍身旁的空榻,朱棣识趣的放下书,宽衣上榻。徐长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他肩上,拿著书册边看边说:“我总觉着是有人在弄虚搞鬼,而现在一寺的人都被吓病了,若不快些找出真正的原因,要是传了出去定会惹得人心惶惶。”
朱棣将她的书册推远了些,“明日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见爹这几日天天找你,你们定是有要事。三表姐已答应陪我,汝嫣明日也会去敬香。”
“带上周靖朗,她武功不错。”
“王爷也觉得靖朗这名字其实不错?”徐长吟抿嘴直笑。
朱棣轻抚她柔腻的青丝,一本正经的说道:“这世间最不错的名字叫做长吟。”
徐长吟一怔,旋即捶了他一记,嗔怪道:“王爷,您要说甜言蜜语也别摆出这么副严肃的表情吧!
朱棣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放柔了表情和声音:“那好,我再说一遍。这世间最好听的名字叫做长吟,徐长吟!”
徐长吟霎时满脸绯云,将手中的书往他脸上一盖,“说甚么有话呢,快睡吧!”
朱棣无声一笑,紧紧抱着她睡下。
翌日清晨,徐长吟三人准备前往宝元寺,刚至府前,便见到一袭天青骑装的周云英骑在马上。周云英下马与徐长吟和赏汝嫣见过礼,徐长吟笑道:“今日要劳累你陪着我们出趟城了。”
周云英认真的说道:“不劳累,云英愿陪娘娘出城。”
霍琅云哈哈大笑:“你这小姑娘可真有意思,说话的口气像个男儿。”
周云英脸色微沉,慎重的向霍琅云解释:“夫人,云英是女儿家,绝对不是男儿!”
霍琅云一怔,“我是开玩笑罢了。”
周云英脸色一霁:“原来如此,是云英误会了。”
徐长吟在旁忍着笑,牵起周云英,说道:“云英,不必在意,我这位表姐就喜欢说些玩笑话。”
周云英点点头,“云英明白了。”
这番小插曲后,徐长吟三姝上了马车,而周云英骑马跟在马车旁。马车里,霍琅云忍不住问道:“这姑娘好生奇怪,像个小老头似的一板一眼。”
徐长吟将周云英因名字而一直被误会是男儿之事告诉了霍琅云,霍琅云乐得笑个不停,“原来如此。这么说,她就是那位能够一箭射中七八个牛皮球,还能五箭齐发的女神箭手了?”
“女神箭手她当之无愧,不过那日是一箭射中三个彩球,另外是三箭齐发。”
“这也很厉害了,改天定要向她讨教一二。”霍琅云跃跃欲试。
车厢里,赏汝嫣一直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听着她们闲聊,又似乎思绪早已飞远,不知在想些甚么。徐长吟观察到了她的些许不对劲,关切的询问:“可是不舒服?”
赏汝嫣回过神,浅浅一笑:“不是,只是有些遗憾那日未见到周小姐的三箭齐发的神射之姿。”
“你若想瞧,回府后便请云英射一回给你看。”
赏汝嫣感激的笑道:“多谢娘娘,若是可以,妾身倒是想向周小姐学一学弓射之术呢!”
“如此甚好。你偶尔也需锻炼锻炼增强下体质。”
“在应天府时还能跟您在北园伺弄稼穑锻炼一二,那段时日身子骨倒是健康许多。”
听到这,徐长吟也有些遗憾:“是啊,可惜现在没什么时候去弄这些。”
一路闲聊,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抵达宝元寺。
此行徐长吟并未带甚么人,除了罗拂容玉,便只有一名侍卫充作车夫,另外便是周云英了。罗拂提着香烛扶徐长吟往寺中走去,容玉则扶着赏汝嫣跟随在后,霍琅云与周云英同行,侍卫则在最后护卫。
寺里香客如云,很是鼎盛,似乎这些香客并不知宝元寺里笼罩的鬼怪之说。一行人进宝殿上香礼佛罢了,罗拂奉了一笔不菲的香油钱,并向寺僧吐露了想在寺中暂歇半日的意愿。
寺僧自无不允,将一行人带到厢房,奉上了素茶后便告退了。徐长吟还未将宝元寺闹鬼之事告诉赏汝嫣,到了这儿,也担心她会吓着便也一直未说。她将罗拂留下照顾赏汝嫣,带着霍琅云与周云英云找那口铜钟。
霍琅云之前才来过,自是记得铜钟的位置。三人在寺中走了片刻,来到东边一处钟楼前,岂料钟楼丈余外处便用法绳给拦隔了起来,显然是阻止香客靠近钟楼。
徐长吟眯眼朝钟楼上望去,一口大铜钟安静的悬立着,钟杵纹丝未动,二者毫无异样之处。
“长吟,昨日这钟楼都还未被拦,难不成是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霍琅云不无猜测。
徐长吟突地一弯腰,从法绳下钻了过去,径直朝钟楼走去。霍琅云一怔,旋即扬开唇角,也有样学样的钻过去,周云英更直接,脚尖一点,便跃了过去。
除却她们三人外,钟楼附近再无人影。徐长吟从楼梯爬到撞钟台,刚踏到平台上,她突觉脚似乎被绊了下,低头一看,却空无一物。
她绕着铜钟转了圈,钟身刻着梵文佛经与佛像,极具庄肃之气。再瞧钟杵,亦有不妥。她眉头轻蹙,陡地猫着腰钻进铜钟里面。
“长吟,你干什么?”霍琅云吓了一跳。
徐长吟没有回话,而是借着细弱的光亮仔细观察内部的情况。钟锤十分沉重,她的手指在钟锤上细细抚摸。倏地,她的手指一顿,停在钟锤中间部分来回摩挲。紧接着,她从袖中抽出短匕朝适才摩挲之处划去。
“怪了,竟然割不断!”她喃喃自语。
隔了片刻,她从钟内钻出,神色沉凝。
“长吟,可是发现了什么?”霍琅云见她如此神色,连忙询问。
徐长吟臻首,看她一眼:“我敢肯定闹鬼一事是人为。钟锤上绑有一条细绳,适才我上来时感觉被绊了下,应该就是那条细绳所致。不过,我方才用匕首割那细绳却无法割断。”说着,她走到钟杵前,又凝神逐寸检查。霍琅云与周云英也上前察看。
“这,这有根细绳!”霍琅云惊喜的呼道。
徐长吟顺她所指处定睛看去,果然在钟杵的边缘缠着一根几近透明的细绳。她捏住细绳晃了晃,钟楼西边不远处的一棵菩提树随之也传来一阵沙沙声。
“看来,这细绳的一端是系在树枝上。”徐长吟拿出匕首,试图割断细绳却依旧不行。周云英随身带着一柄宝剑,见状也抽出宝剑挥剑砍去,那细绳仍然未断。
“竟还是件坚不可催的宝贝。”霍琅云大感兴味,“长吟,既能确定是人为,不如先将此事告知方丈,省得他们再疑神疑鬼,自个吓自个。”
“这应非是要自个吓自个,而是有人要故意吓他们!”徐长吟琢磨着说道,“此事先不要声张,我们不如静待一番,看幕后之人究竟是谁,又有何目的!”
“难道你打算在此留宿?”霍琅云疑声道。
徐长吟点头,“此人若要装神弄鬼,夜晚必会现身,牵绳撞钟以吓唬寺中之人,我们留待夜半再来。”她又对周云英道,“云英,今晚可能无法回城,我会派人向周将军说与,只是要辛苦你了。”
“娘娘,王爷早已向家父说及,让云英贴身保护娘娘,家父亦已命云英往后跟随娘娘左右,尽心伺候。”周云英很认真的说道。
徐长吟怔忡了下,朱棣可没对她提这茬,但眼下也不是谈论这个的时候,她点点头,“我们先回厢房。三表姐,汝嫣那儿先不要告诉她,以免她害怕。”
霍琅云不置可否:“我知道。不过,我想就算她知道也不会害怕。”
徐长吟没接话,三人离开钟楼,顺来路回到厢房。
厢房里只有罗拂一人,罗拂称赏汝嫣觉着有些气闷,便让容玉扶她去后山透透气,让她留在厢房里,省得徐长吟回来找不见人担心。
徐长吟写了封信,让罗拂将信交给车夫带回府呈给朱棣,并让她去与寺僧说想在寺中盘桓一晚。罗拂心生疑惑,但守本份的没有多问,领命而去。
在寺中四处游赏一番后,已是傍晚时分。用过斋膳,寺时晚课的钟声响了起来。
“这些和尚胆也真大,明明被钟声吓得半死,现在还敢撞钟!”霍琅云呷着素茶调侃。
“此钟非彼钟,况且这钟声正气浩然,又非传闻中的那如鬼似泣般邪门。”徐长吟翻了页经书。
霍琅云嘿嘿一笑,视线朝隔壁一瞟,“要是嫣夫人夜半听到那鬼泣声,会不会也吓得病倒?”
“三表姐,你似乎对汝嫣有不小的意见。”徐长吟颇是没好气的放下经书。
“岂敢岂敢!”霍琅云连连摆手,“我不过是在想,你好意要先送她回王府,她却执意要留下陪你,你们这两姐妹可真是友爱呀!”
不待徐长吟扬起眉头,霍琅云又道:“而且,你们羁绊不可谓不深厚,她要来宝云寺上香,你转眼也因故要来宝云寺……啧啧,那么多寺庙,偏偏你们会撞到一块来!”
徐长吟这会真皱起了秀眉:“三表姐,我不知你究竟是因何故而对她似有偏见,或许她并非如你这般直率通透,但她是个好女子,也有许多难言的苦衷,我不希望你对她有所误会。”
霍琅云愣了愣,随之朗声笑起来:“你想哪儿去了?我怎会对她有什么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