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马蹄疾,卷起滚滚尘嚣。
越见繁闹的京畿官道上,数辆不显华贵的马车并一队骑着宝驹的护卫驰骋而来,引来不少行人的侧目和关注,莫不猜测这是哪户人家出行,马车看着不显山不露水,这随从护卫却是不少。
居中的马车里,周云英放下窗帷,回身对神色憔悴的徐长吟道:“娘娘,离应天府约莫还有一个时辰,不如在前面寻个茶棚歇一歇?”
徐长吟总算提起了些许精神,却又摇头道:“先进城!”一连赶了半月的路,尽管途中没受太多颠簸折腾,但也让她着实吃不消。好在就快到了,而她也更加归心似箭。
周云英与罗拂对望一眼,皆是抿唇不再吱声。她们知道,若非娘娘还顾念自己身怀有孕,只怕会自己骑着马连夜赶路,只求快一点进京。不过,她们也理解娘娘急切回京的心情,毕竟皇后病重难愈的消息来得既突然又急切,以娘娘对皇后的感情,娘娘如何不忧急回京?
“若是王爷在,还能劝上一劝。”罗拂无声对周云英说了句。
周云英耸耸肩。藩王不得召不能离开封地,王妃倒是不必太守此规矩。燕王爷纵是想陪着王妃娘娘回京也不能,当初还是娘娘好说歹说才让王爷同意娘娘先行回京,也因着娘娘急切的心情,原需逾月的路程也硬生生缩短了近乎一半时日。好在水路陆路都甚是太平,除了在扬州府时娘娘因不适耽搁了一晚,途中都没有出现甚么岔子。
徐长吟敛目小憩着,心绪却一如这些日子以来的翻腾不息,很难平静。半月前,她和朱棣等来了马皇后的消息,终是确定了马皇后病重之事,也确定了是与皇长孙朱雄英的病状如出一辙。据太医说,只能用药石吊着,但也只有三两月的寿命。朱棣还未等到入京的召令,只能答应让她先回京探望陪伴马皇后。
只有三两个月……一思及此,她便忍不住眼圈发酸。
马车载着忧思忡忡的徐长吟驶进了繁华依旧的应天府。因着在城门昭出了燕王的令牌,守城官又得知是燕王妃回京,丝毫不敢怠慢,连忙派出一队人骑马开路,护送着燕王妃的车驾一路疾驰着到了宫门前。
徐长吟让罗拂带随行侍仆先回魏国公府,只带着周云英进了宫。一进宫,她便感觉到宫中的气氛甚是凝重,来往的宫婢宦人莫不是面含沉郁,想来是马皇后病重所引的。
她无暇梳理一别经年回来生出的那种既陌生又亲近的感觉,只是心情颇为复杂的望着前来迎接她的萧宫正。萧宫正显见得消瘦憔悴了许多,眉宇间也萦满愁云。
“奴婢给王妃娘娘请安了!”萧宫正匆匆迎来,见到徐长吟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笑。
徐长吟扶起她,笑道:“这几年萧宫正安好?”
“劳娘娘记挂,奴婢甚好。”萧宫正也上下打量着她,在见她微显的肚子后,笑容又增了几分,“皇后娘娘要是见到王妃您又给她添了个小金孙,定然高兴。陛下知您回京后,特意让周公公来传令,让您不必给陛下请安,直接去坤宁殿便可。”
徐长吟回京的消息早她半日传回了宫,故而萧宫正倒也没觉诧异。
萧宫正引着徐长吟往坤宁殿去。徐长吟细细询问了马皇后的情况,方知马皇后的身子这两年一直就不大好。朱元璋近年来脾气愈见暴躁,马皇后上抚下安,是操碎了心。数月前皇长孙突然病逝,让素来疼爱皇长孙的马皇后受了不小的刺激。马皇后早年随朱元璋南征北战,不知吃了多少苦,于后掌理后宫,又要操抚朱元璋暴虐性情而引起的各种纷乱,长年累月积攒下各种毛病,一下子病来如山倒,如今已是药石罔效,只能勉强用珍药吊着。而马皇后知大限将至,不愿浪费那些珍药,连太医的诊治也想免了。若非朱元璋态度强硬,只怕如今已是去了。
徐长吟听得频频抹泪,好在不多时便到了坤宁殿,她勉强平静了心绪,扯出抹笑容,随萧宫正轻步进了药香弥漫的大殿。
坤宁殿并无甚么变化,就连殿中的宫女徐长吟也还记得泰半。在萧宫正的宣禀后,徐长吟听到内寝传来一记有些虚弱却慈和依旧的熟悉嗓音:“长吟,快进来让母后看看!”
一听到这个能润泽心田的声音,徐长吟差点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推开周云英的搀扶,自行进了内寝。
内寝中,两名满面忧色的太医正隔着朱帷诊脉,一旁的案几上摆满了诊针诊具。
徐长吟几步到了凤榻前,隔着帘帷,看见马皇后倚卧在榻上,正含笑望着她。她眼圈一涩,却也满面带笑的恭敬伏跪磕首:“儿臣给母后请安!”
“还不快些起来!你如今怀着身子,这些礼数何需理会?”有些怪责的道,一边示意萧宫正赶紧扶她起身。
在马皇后的示意下,两名太医躬身退下,宫女撂起了朱帘,让被萧宫正扶起的徐长吟真切的看清了马皇后的面容。而这一瞧,她的泪便再也忍不住了。
眼前的马皇后哪里还有当年丰腴奕奕的神采?鬓发染着银霜,衬着瘦骨嶙峋且染满腊黄病容的脸颊,透出一种虚弱的沉沉暮气。当年透满睿智光芒的双眸,更是隐隐露出一种令人不安的死气。
徐长吟伏在榻旁,强忍住伤心泣意,眼泪却是无声滑落。马皇后仍旧含着温和的笑容,轻抚她的乌发,“你这孩子,母后这不是好好的,何需伤心?”
徐长吟悄然拭去泪,抬首笑道:“儿臣是许久未给母后请安,心里想念又内疚,这会儿见到母后不由高兴,是儿臣失态,让母后见笑了。”
马皇后笑呵呵的拍拍她的手,示意她坐到榻边,又仔仔细细打量她了片刻,才点头道:“好,好,看样子这些年你和老四在北平府应当过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