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居月诸,韶华寸逝,荏苒间又是一年冬末春临。
洪武十六年的正月十九,于朱棣和徐长吟而言,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七年前的这一日,他们并蒂良缘,盟订齐眉。七年里,他们燕侣莺俦、绵绵瓜瓞,羡煞了世人。
然则,无论是朱棣,还是徐长吟,都非擅于表露心中情感之人。思忆往昔,他们似乎并未对彼此直接的坦露过情意,就连情言切语都鲜少说及,更遑论张敞画眉、琴瑟相和了。
或许,该找个时机对她表明心迹吧!
雪絮纷纷的庭园里,朱棣眉头深锁的来回踱着步,不住朝不断传出痛呼声的产阁瞄上几眼,面上有着难得的紧张。明福举着伞跟在后面,弄得满头热汗,却也没能给走个不停的朱棣挡住落雪。
朱棣毫未在意落了满身的雪水,一如徐长吟每回生产时的心境,他此刻既激动期待又担忧害怕。期待他们的子嗣,害怕她会因此受到伤害。
“父王!”一记娇软的声音忽地响起,而他的腿也陡然被人抱住。他低下头,却是不知何时摸了过来的淮真,而他之前竟半分都未察觉。
他弯身抱起一身粉嫩的长女,笑刮下她的鼻头,“你不是说要陪弟弟妹妹幺,怎么过来了?”
淮真抱住他的脖颈,朝痛喊声不断的产阁望去,满脸担忧的道:“父王,娘是不是很疼啊?娘生淮真时也这么疼吗?”她本是和弟弟妹妹在寝殿里玩闹,后来听到两个年长的婢女谈起生子的事,听说很是痛苦,不禁担心自家娘亲,这才巴巴的跑了来。果然,一听娘亲的痛呼声,就晓得肯定是很痛的了。
朱棣不由想起徐长吟生淮真时,他并不在身边,等赶回来,见到的就是个红嫩嫩圆嘟嘟的小婴孩。生高炽时倒是在旁边,那会儿朱柠在旁边一个劲的说徐长吟疼得连褥子都快抓破了,使得他鲜些没冲进去。
“父王!”淮真见他半晌没回应自个,嘟起小嘴又唤了一声。
“娘生淮真时,也是很痛,吃了不少苦,所以淮真往后要多听娘的话,不要惹娘生气,可记得了?”朱棣倒是趁机告诫女儿。
“淮真记得了。”淮真望向产阁,认真的点了点头。
担心会冻着淮真,朱棣吩咐人将她送回了寝殿。刚送走她,产阁里便响起一阵嘹亮的啼哭。
“啊,生了,娘娘生了!娘娘生了!”侯在产阁外的明福等人登时惊喜的欢呼起来。
正牌爹爹朱棣反而没他们那般喜形于色,只觉浑身一松,心里却又涌起一阵紧张。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位小王子。”稳婆满脸喜色的从产阁里出来报喜。
“王妃如何?”朱棣却是更关心徐长吟的情况。
“王爷请安心,母子平安着呢!娘娘这一胎顺顺利利,半点事儿也没有!”稳婆笑眯眯的连声道。
朱棣终于松了口气,笑道:“此番有劳祝妈妈了,本王定会重重酬谢。”
祝氏一听顿时笑弯了眼,福了个礼:“多谢王爷。等里面清理清理,王爷就可进去了。”
朱棣只得点头,站在廊下等待。好在并未让他等太久,不多时,娉望喜笑颜开的打开半扇门,“王爷,请进吧!”
朱棣立时提步进屋,几步到了榻前,撂开锦帐,映目即见脸色苍白的徐长吟,温柔的凝视着身旁裹在绵软衾褥里睡着了的小婴儿。
朱棣但见她精神尚好,心中一安,浅坐在榻边,轻触她苍白的脸颊,柔声道:“辛苦你了!”
徐长吟轻蹭他的手掌,察觉到些许湿润,猜测出他先前定是紧张无比,心中一暖,掀眸睇他,似嗔非嗔的道:“是挺辛苦的,以后我可不要再生了。”
朱棣自知她是玩笑话,兀自正经八百的颌首道:“好,以后不生,明年再生。”
徐长吟不禁气笑了,淬了声:“您爱找谁生便让谁生去。”
“我爱找你,自然是让你生了。”朱棣接得很是顺口。
一旁正清理屋子的娉望等人捂着嘴直乐,怕也只有她们家王妃敢说出让王爷去找别人生孩子的话吧!
被朱棣的话噎住,徐长吟剜了他眼,懒得再与他口舌,轻抚睡着的幼子,“王爷给他取个名字吧!”
“就叫高燧吧!”
徐长吟亲了亲高燧的小脸蛋,眉眼弯弯的低声唤道:“燧儿,燧儿!”
朱棣则凝视着她,满目温柔。
徐长吟的好精神未持续太久,未几便沉沉睡着了。等她醒来时,睁开眼就看见床边趴着四个小脑袋瓜,四双乌溜溜的眼正起劲的瞅着她身旁睡得香甜的高燧。罗拂在旁托着高煦,免得他摔倒。
高炽最先发现徐长吟醒了过来,欢喜的轻呼一声:“娘,您醒了!”
徐长吟揉揉他的小脑袋,“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一会儿。”
“娘,弟弟怎么一直在睡?”淮真伸指戳了戳高燧裹得圆滚滚的小身子,“先前乳娘抱他喝奶都没有把眼睛睁开。”
“你们方出生时亦是如此。”徐长吟探手摸了摸幼子暖乎乎的小脸。这个孩子一直很安静,也没给她罪受,比起其他几个倒是省心省力许多。她瞅瞅双眼晶亮的淮真,只愿别像淮真这般小时乖巧大时顽皮就好。
淮真哪晓得自家娘亲已将她列为“不良”典型,仍自好奇的问道:“那弟弟什么时候能跟我们一块玩?”
“等弟弟会走路的时候。”徐长吟耐着性子解答。
“那弟弟什么时候才会走路?还有,煦儿也会走路了呀,可是他都不好玩。”
“姐姐才不好玩。”高煦立即乳声乳气的抗议。
淮真捏住他的胖脸蛋,冲他龇牙咧嘴:“你才不好玩,你才不好玩!”
高煦嘟起小嘴,委屈的望向高炽。高炽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姐姐,娘还没有用晚膳呢!父王说娘要多吃补,还要多休息,不能吵闹!”
“好吧!”淮真果真松开了手。
这时,婢女将一直温着的晚膳端了过来。罗拂笑说:“王爷吩咐说不要打扰您休息,等您睡醒后再用膳。”
“王爷呢?”
“听说是陕西那边传了什么消息来,王爷正在书房议事。”
徐长吟臻首,摸摸一直乖巧安静的淮嫤,柔声笑道:“天色已经晚了,让罗拂姑姑送你们回去歇息吧!”
淮嫤乖顺的点点头。淮真也只能道:“那娘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再来看娘和弟弟。”
罗拂送淮真几人回去歇息,徐长吟则用起晚膳。方吃罢,高燧便醒了过来,迷迷瞪瞪睁着眼睛,一副嗷嗷待哺的模样,惹得她爱怜不已,忙唤来乳母喂饱了他。
逗弄了会又耷拉起眼的幼子,徐长吟也心满意足的阖上了眼帘。
罗拂回来后见她睡着,示意屋中的婢子退到外室,掩下烛台,放下了内室的垂帷。
内室里静可闻针,只余轻浅的呼息声。
半梦半醒间,徐长吟恍惚觉得榻边似有人。她费力的睁开眼眸,蓦地看见珠银锦帐上映出一抹诡异的身影,在烛光的投射下显得粗长而扭曲,而那身影的手掌处,握着的,赫然是一柄尖利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