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太子妃常氏遣人来请徐长吟,果真是亲自引着她去各宫走一走。
“说来,徐小姐与我应有世交之谊。魏国公与家父是患难之交,只是我入宫早,未能与徐小姐有所深交,十分可惜。”太子妃轻轻笑言,莫说深交,此次实为她初次见着徐长吟。“不过,从今往后也不乏常来常往之机了。”
徐长吟淡淡一笑,“娘娘德惠昭著,长吟还要时时向娘娘请教。”
见她并未避讳,太子妃宛若秋水的眼眸溢出一道让人看不懂的光芒,只听她语音轻柔的徐徐说道:“四皇弟对家舅父有一语之恩,我是时时感激。得闻四皇弟有了意中之人,亦是替他十分高兴。”
徐长吟微扯唇,朱棣的意中人?别说指的是她!
太子妃倏而顿足,朝身后的宫女点了点头。宫女立即捧着一方细长木盒走到徐长吟面前,太子妃掀开盒子,内里是一管玉笛。太子妃将通体透白的玉笛递给徐长吟,笑道:“此为四皇弟之物,今便交予你了。”
“这……”徐长吟不解,“既然是燕王殿下之物,长吟如何能受?”而且朱棣之物怎会在太子妃手中?
太子妃摇首笑道:“这是太子的意思。”
徐长吟愈发不解。无缘无故地,太子怎会将朱棣的玉笛送给她?
“这管玉笛的主人业已仙去,本将这玉笛留予了四皇弟,奈何四皇弟不愿带走,便一直存于太子手中。”太子妃似明她困惑,浅言解释。“今交予徐小姐,便也算了却了太子的一桩心事。”
徐长吟怔愣的接过玉笛,这玉笛背后有何隐藏的深意么?朱棣为何不愿带走?
太子妃细细的眸光若有似无的观察着她的神情,又轻声说道:“这玉笛的主人本也是宫中人,与四皇弟有着千丝万缕的牵系。”
徐长吟闻言一震,她的耳畔恍惚间传来一阵窸窣的声音。关于朱棣的身世,关于那些隐藏在深宫中的谣言……
“难道这玉笛是……”徐长吟讶然抬首。
太子妃掩住她的唇,摇了摇头:“徐小姐心中明白便可,这支玉笛,你好好留着。”
徐长吟怔怔地凝视手中隐现白芒的玉笛,骤然觉着手中之物有些沉甸甸的……
徐长吟的日子又复平静下来。朱柠偶尔出宫来找她,每提起想与她再比试射御的事,可因着她如今实在是难以抽身,只得又气哼哼的回宫。
有一日,徐长吟突然向她打听起嫣夫人之事。
朱柠也是一知半解,只告诉她赏汝嫣是塞外来的琴姬,一手琴艺十分了得。后被朱棣所喜,纳为妾室。虽为侍妾,却极得朱棣宠爱,因着燕王府无主母,故而掌理起燕王府上下事宜,从未出过岔子,连马皇后也时有召见,并为推许。若非碍于她的出生,燕王妃之位或许早已是她的了。
朱柠告诉徐长吟这些之后,斜睨着眼对她道:“我倒有些担心你,若是嫁给四皇兄,定没有嫣夫人来得受宠,到时候可别觉着委屈。”
她不禁失笑,“公主怎知我会嫁给燕王殿下?”
朱柠噘了噘小嘴,“你当我是瞎子不成?父皇母后那里就差没直接下旨了,你这燕王妃是当定了!”
最后,她只得讪笑。
葭月末了,徐达出京逾月,终告回府。
谢氏领着一女三子站于府前等候,下人则恭恭敬敬的站在后头。
“小姐,有马车过来!”娉望在后低声提醒徐长吟。
徐长吟掀眸望去,果见几辆马车娓娓驶来。瞧马车上的纹饰,确为魏国公府所有。
“恭儿,福儿,绪儿,还不快去迎接!”谢氏笑容满面的吩咐三子。
徐允恭当即带着两名弟弟恭恭敬敬的站在母亲身旁,翘首期待那一行车马。
马车渐趋而至,在府前稳稳停下。徐达撂开帘幔,稳步下得马车,一众家人立即齐声道:“恭迎老爷回府!”
徐达笑了笑,“都免礼了!”
谢氏带笑上前,福了一礼:“老爷,您一路辛苦了!”
徐达点了点头,笑道:“夫人多有操劳才是。”
谢氏颇为贴心的展笑摇首,略对三子递过一记眼神。徐添福最是机灵,蹬蹬几步上前抱住徐达的佩剑,大声喊道:“爹,孩儿给您捧剑!”
徐膺绪一见也急了,赶紧不甘落后的奔过去,搂住徐达的腿,同样嚷道:“爹,孩儿给您捧盔!”
“好,好,就让你们替爹拿着!”徐达感觉到二子孝心,神色甚悦,当下将佩剑与头盔交予二子,倒也想瞧一瞧他们能否拿得住。
徐允恭比两个弟弟年长岁余,虽也看着稚嫩,然却又稳重许多。他看了看徐长吟,徐长吟对他颔首一笑,他方迈着稳重的小步子走上前对徐达恭敬得体的深施一礼:“孩儿恭迎父亲大人回府!”
徐达满意的捋须而笑,牵过徐允恭的小手,环视三子,缓缓说道:“你们这月来都学过些什么知识,待会爹要一一考过你们。”
徐膺绪与徐添福面面相觑,扮了个鬼脸,只徐允恭认真的点了点头。
“老爷,您周途劳顿,妾身已让下人备好了浴水!”谢氏温声说道。
徐达点头,目光移向徐长吟,“长吟,你随爹到书房来!”
徐长吟本是笑睇着三个弟弟,闻言略有一怔,遂应声道:“是!”
谢氏眼神微动,看了眼徐长吟,随在徐达身后往府内走去。徐添福和徐膺绪吃力的抱着佩剑与头盔,呼哧呼哧的跟在后头,管家见他们不堪负重,赶紧让下人护住他们,免得二人磕着拌着了。
娉望忍不住疑惑的问向徐长吟:“小姐,老爷独自召见您会是有何事?”
徐长吟站在石阶上,瞟了眼皇城的方向,轻一扬唇:“指不定是好事。”
书房里虽久未有主人来,依然打扫的纤尘不染。徐达已换下一身戎装,却也不减那股机谋千万的名将之风。
徐长吟静静的沾椅坐着,待徐达进了书房,便即仪度得当的起身行礼。
徐达掠过她秀美的脸蛋,她一如往常的安静,隐约间却少了怯态,多了从容。他微自一笑,“今日皇上召爹觐见,为你赐下了一门亲事。”
徐长吟不为所察的扬起秀眉,正自犹豫是该表现出一丝惊讶还是惊喜时,已听徐达继续说道:“皇上将你赐嫁燕王殿下,婚期则定于明年正月。”
徐达的口吻平静,似乎知道她早已晓得。而徐长吟的反应果然也是平静,臻首道:“女儿晓得了。”
“如你不愿应下此门亲事,爹不会勉强你!”徐达突道。
徐长吟微有吃惊,自打赛马场之后,爹待她的态度便逐日转变。如今,竟又会顾虑起她的意愿。她顿了顿,回道:“女儿已逾嫁龄,自该出阁以却父母心事。”
徐达盯着她,“你的性情柔怯,少知世事,燕王府不比寻常人家,无法让你像在家中这样平静度日。”
徐长吟怔怔的望住他,半晌方轻声道:“爹是在担忧女儿么?”
她仿佛梦喃的话让徐达倏然有些歉疚,似乎这些年他对这个女儿一直过于疏冷。隔了片刻,他方怅然道:“你是爹的女儿,爹岂会不担忧你?”
徐长吟心中涌上一股暖意,唇角逸出一丝满足的笑意:“爹,既然是皇上赐婚,自是女儿的福分,不必为女儿为难。”
徐达微顿,半晌方道:“既然你并无不愿,明日圣旨下达罢,就开始为你置办嫁奁。”
徐长吟臻首,心中暗忖:终于要嫁了么?
巍峨的城楼上,朱棣俯瞰着熙来攘往的大街。
“四哥,你打算娶徐长吟?”他身后,传来朱橚迟疑的声音。
朱棣并未回头,只缓慢反问:“不妥?”
朱橚走到他身边,往城楼之下睇去,“也非不妥。只这姻缘之事,总不该有那多……”
余下之言他抿住未吐,朱棣淡一勾嘴角,“不该有那多的算计?”
朱橚未说话,然瞧其神情,显是默认了。
朱棣收回沉黯的目光,讳莫如深的侧首看向他:“她若真有那等命数,亦属天命所归。如只是一谶谬言,人定亦可胜天。”
终归一句话,他不会轻易放弃。
朱橚盯住他冷峻而坚毅的面庞,叹息而言:“四哥,我只希望你能善待自己,也不要委屈身边之人。”
朱棣负手俯视城楼下的芸芸众生,眼神里凝聚了太多猜不透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