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傲雪见到沈清伊的那一刻,看着她从幽长的巷道里缓缓行来,银红撒花的素锦外裳,藕粉色的襦裙,端的是明艳照人,唐傲雪以为自己会高傲的鄙视沈清伊,因为她终是没有诞下皇子,甚至在她昏迷的时候,端静皇贵妃米雨柔诞下了李天佑的第一个孩子,唐傲雪以为自己对她,会冷漠的嘲讽。
可事实上,唐傲雪却迎着旭日的朝阳,轻轻浅浅的微笑,规规矩矩的行了福身礼,冲着沈清伊报以自己最亲切的微笑,道:“皇后娘娘怎得不乘轿撵?这会儿虽说日头没那么大,但到底是伤肤质的,没得将肤色晒成皇上那般模样。”
沈清伊迎着唐傲雪的微笑,那一刻起,沈清伊知道,唐傲雪再也不是以前的唐傲雪了,自己想要轻而易举的打败她,替自己的孩子报仇,替自己险些丢了的性命讨回公道,没有那么容易了。
沈清伊很自然的将手搭在唐傲雪伸出的前臂上,温厚的笑着道:“本宫在凝素宫里躺了一年多,如今倒是思念这阳光,思念的紧,正想着晒的似皇上一般模样呢。”
唐傲雪从善如流,引着沈清伊进入昭阳宫正殿,边走边笑着道:“要不怎么说皇后娘娘与皇上,帝后情深呢?真真是咱们比不得的,若是娘娘再晒成跟皇上一般无二的肤色,可不就是人们常说的天作之合,地造一双了?”
沈清伊探究的瞧了唐傲雪一眼,依旧是月白色绣雪中红梅的外裳,就连耳坠儿也还是赤金梅花纹样的流苏坠儿,可那面上轻轻浅浅的笑意,眉眼弯弯的亲切,却使得唐傲雪变了一个人一般,那样清冷孤傲的人儿,竟然也有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这后宫果然是改变人的地界儿,无论多么清冷的人儿,都有温柔的一天;无论多么嚣张的人儿,都有服软的一日;无论多么单纯的人,都有用心机的时候!
沈清伊轻啜香茗,茶是她惯喜欢的茉莉香片,李天佑曾经嘲笑过她,为什么喜欢这么普通的茶叶,自己告诉李天佑,曾经的她,闺阁里,只有这种下人喝的花茶,时日久了,也就习惯了,用旁的茶,总没有这茶沁人心脾。李天佑心疼的紧,自此便命人烹制了极好的茉莉香片,隔三岔五的送往凝素宫,如今她宫中已经有四个茶枕了,都是她喝剩下的茶,晾干后制成的。
唐傲雪能费心思,让人准备自己喜欢的茶叶,可见曾经最最骄傲不可一世的唐傲雪,终是低下了自己高傲的头颅。
“唐贵嫔说是有要事,要寻本宫来,到底是何事?”沈清伊察觉到唐傲雪的不同,心底里也没有了耐性,唐傲雪这个时候才来装温婉,向她服软,已经晚了,她已经害死了自己的孩子,甚至险些要了她的性命,自己怎么可能轻纵了她去。
唐傲雪面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哀戚之色,“嫔妾先前不懂事,很多事情上对不住皇后娘娘,嫔妾这一年多来,屡屡反思,始终不能释怀,甚至想要一死谢罪,可却觉得亏欠娘娘良多,是以,嫔妾便每日诵经拜佛,抄写经书,为皇后娘娘祈福,皇后娘娘福泽深厚,终是转醒,此乃我大理之福。嫔妾这一年多不断抄写佛经,今儿个刚刚凑好了一千卷佛经,嫔妾求见皇后娘娘本意是要将这一千卷佛经带去凝素宫,又担忧皇后娘娘不肯收下,这才命人先去寻了姜嬷嬷,没想到,还没有一炷香的功夫,皇后娘娘竟然亲自到了昭阳宫来,嫔妾万分惶恐。”
沈清伊拈了帕子,在唇角轻拭,掩盖住了自己嘴角的嘲讽笑意,唐傲雪竟然也能卑微成这般模样。记得太后在她第一次小产之后曾经说过,女人只要过得了自己这一关,就没什么做不到的,那时候的自己从嚣张任性,变成端庄亲切的中宫皇后,而此刻的唐傲雪,从先前的清冷孤傲,变成这般样子,这一切都是为着生存,而且是好好的生存,将旁人都踩在脚下的活着!
“唐贵嫔为本宫抄写经书,本宫感激还感激不过来,为何会不肯收下?”沈清伊挑着眉眼,盯着唐傲雪道。沈清伊倒要看看,唐傲雪到底锻炼出几分耐心来。
唐傲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噗通”一声跪下,瞬间泪流满面,不住的用帕子拭着眼角,不管她那方月白色的锦帕上,是否浸有蒜汁,辣椒等物,昭阳宫的人看的分明,唐傲雪向沈清伊跪下哭求了!
唐傲雪抹着眼泪道:“嫔妾先前被蒙蔽了心智,一心要与皇后娘娘比肩,甚至不惜毒害娘娘,心思狠毒,令人发指,娘娘您不肯收下嫔妾的心意也情有可原,嫔妾会继续抄写经书,直到娘娘肯原谅嫔妾的那一日!”
沈清伊银红色宽大袖摆里的纤手握成拳头,若是没有被袖摆遮挡住,众人一定会发现沈清伊的骨节都攥的发白,可面上却不显,柔声道:“唐贵嫔这是做什么,还不快快起身,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唐贵嫔这么诚心,本宫岂有不收之理?过会儿便命侍卫来抬了,先送去宫里的佛堂焚香月余,日后再送往皇觉寺就是了。”
这一幕,不拘在谁看来,都是极度和睦的,只有沈清伊知道,自己有多恨,有多怨,不过没什么关系,日子长得很,她不会让唐傲雪就这么轻巧的躲了过去。
二人再次落座,沈清伊扫了昭阳宫正殿内的摆设道:“唐贵嫔到底是正三品主位,是不是太清简了些?”
唐傲雪将卑微的姿态做的极足,道:“嫔妾罪人之身,皇上与皇后娘娘不怪罪已是格外开恩,哪里还能骄奢了去,这样已经是极好的了。若不是为着镇国公府的体面,嫔妾早已恳求皇上,锊了嫔妾的贵嫔之位了。”
沈清伊端着一盏茉莉香片没有说话,只一根根数着茶叶,用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再张口,声音嫩的似要能掐出水来,道:“本宫回去列一张清单出来,将你宫里的摆设都换了,虽说骄奢是错,但你怎么说也是正三品的主位,没得让人轻贱了。”
还没等唐傲雪拒绝,沈清伊便撂了茶盏,起身道:“明儿个本宫要去太后宫里侍疾,有很多事情要安排,经书在哪儿,让他们搬去佛堂就是了。”
唐傲雪恭恭敬敬的将人送出了宫。
回凝素宫的路上,姜嬷嬷见沈清伊半晌没有说话,轻声道:“日子长的很,娘娘实在不必看一时之胜败。”
沈清伊攥了攥手中的锦帕,低声道:“去请了百草先生,便说要给本宫请平安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