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

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大喊,他自己也跟着摔倒在地上,脑袋重重的撞在一块突起的石块上,顿时血流如注!

卿卿……

他向着陡坡下面伸出手,可是额上流出的血模糊了他的视线,眼前一片黑漆漆,他什么也看不到!

心仿佛被一双大手狠狠攥住!他大口喘气,努力向前爬去,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捡起一块小石子用力向下丢去,许久才听到一声细微的咚声。

心里被无尽的绝望所包裹,这么高的坡……

不,不会的!她从那么高的城墙上掉下来都没事,所以她一定会好好的!想到这里,他的心里又燃起希望,挣扎着爬起来,一点点向前爬去。脑袋的眩晕感越来越强烈,他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可是不能放弃,他的卿卿还在等着他!如果这下面有野兽,如果她在黑漆漆的夜里醒了过来……不!一想到她要一个人面对那样的困境,他就觉得口中发苦。

对不起,我是这么的没用……

早在十多年前,当绝望的娘亲被那个男人带进宫,这种无力感就一直伴随着他,直到自己成为名满天下的才子,直到自己成为状元,他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不用再惧怕任何人,他公然挑衅元怀瑾,甚至在前几天亲手杀了他!可是现在,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无力的小时候,他痛恨这样的自己!

那几个大汉捡回银票,心满意足,想起这个让他们追了许久的男人,哼了一声走过来,见他半死不活的趴在地上,顿时一阵大笑。

“小白脸,想跟我们斗!”

“真是可惜,这么漂亮的一张脸受伤了!”一个男人啧啧道。

“老婆已经掉下去了?你要不要下去陪他?”另一个男人哈哈大笑,用脚踢了踢他,语气轻蔑。

“虎哥,我们走吧,反正这个男人在这里也多半活不了多久。”说着他缩了缩脖子,“而且这里真的好阴森。”

“没用的东西!”名为虎哥的男人啐了一口,但也想迅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遂道了声,“走!”

随着脚步声的远去,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安静的一丝声音也没有,伴着漆黑的夜色,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身体剧痛,嘴里满是血腥味,眩晕感也越来越强烈,可是他不能停!

卿卿,卿卿……

这样狼狈的我,怎么才能保护你?仿佛已经过了很久,可是他只移动了一点点,这样下去,他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

邵梓孺,你为什么这么没用……

虚弱的连握紧双手的力气都没有,虚弱的连带着她离开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看着娘亲哭着被带走,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被逼到跳下城墙的地步!

为什么这么没用……

心里被强烈的自我厌弃充斥,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黑夜,听着不知从哪里传来的狼嚎,口中的血腥味几乎让他窒息!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接着出现了一道亮光,有人向这个方向找来,举着火把似乎查看,忽然一个男声道:“主子,这里有人!”

光线越来越强烈,过了一会儿,一道不同寻常的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恍惚间他听到一声极低的叹息。

他睁开眼睛,努力抬头看去,恍惚间只看到一双熟悉的琥珀色眸子,带着微微的怜悯。

“邵大人,你还好吗?”

邵梓孺低低的笑出来,吃力开口:“齐珩,竟然是你。”

对方安静了一瞬间,轻声道:“孤很遗憾。”

邵梓孺很想大笑,如果不是这个男人,齐国怎么会出兵?始作俑者却说出这样的话,真是好笑!可是此时他咬紧唇,什么也没有说,因为他知道,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想让我做什么?”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

“为孤效忠,孤可以给你想要的。”

“任何……事情?”

“只要孤能为你办到。而且孤以为,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他的声音很温和,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力,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条件。

这个男人果然很可怕,他什么都知道。如果他要复仇,要救卿卿,只能求助于这个男人。

他咧开嘴,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那么……成交……下去帮我找她,她在下面……”

“元国的皇后?”

“不,现在她已经不是皇后了!”

齐珩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好。”他话音刚落,一队人马便顺着陡坡而下开始找人。邵梓孺向着那个方向看了看,终于彻底陷入了昏迷……

就着火把的光,齐珩看到地上的人满脸的血迹,好不狼狈,可是双手依然伸向陡坡的方向,眷恋而不甘。

消息传到自己手上的时候他便知道自己这一次失算了,齐冉的人马全军覆没不说,如果不是裴容卿的出现扰乱了元帝的计划,逼着他现身,只怕自己就要深陷这个泥淖直到被拖垮,如今只损失了齐冉的那一支应当算自己幸运了,这么说,他其实也该感谢她……

长久的观察和考量,尽管心里依然怀疑元怀瑾的死是一个圈套,可是时机太好,诱惑太大,他怎么舍得放弃这样的一个机会,幸好,如今一切还来得及。而元怀瑾,你的损失只怕远远比孤要多得多。你的计划夭折,又损失了一个让你牵挂的皇后,而孤得到了一个对你恨之入骨又惊采绝艳的下属。这场较量,才刚刚开始。

他沉默的看着眼前的深渊,依然不敢相信那个慧黠的女子就这么死了。可,伊人已逝,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伤痛和责任。

“来人,将邵大人带回去。”他低声吩咐,转身离开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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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苏姑姑端着盆子走进内殿,轻叹一声,放下盆子后走到床边,对一直守在床边的太后道:“太后,您休息休息吧,别陛下醒了,您却倒下了,不是又让陛下担忧吗?”

太后幽幽的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抚摸着床上之人的脸颊:“哀家这条命要不要也无所谓了,只要皇儿能醒过来,让哀家怎么做都行。”

“太后放心,太医都说了,皇上已经没事了,待体内的余毒清掉就能醒过来了。”

太后低低一笑:“阿苏,你说是不是很讽刺?哀家当年用来毒死那个女人的毒药,如今却成为皇儿的解药,真是讽刺嗬!哀家真该庆幸当年留着‘无念’。”

情牵和无念都是剧毒,却偏偏相生相克,互为解药,当年太后费尽心思弄来了一些无念,却没想到今日竟然用它救了自己的儿子。

“太后,当年的事就别提了。”苏姑姑低声安慰。

“这么多年,哀家早就看开了。”她露出一个苍白无比的笑容,“哀家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伤害了自己的儿子,为了那个女人,真是不值得,只要皇儿好好的,哀家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当年自己身为皇后,自己的儿子是尊贵的太子,先帝对自己也柔情蜜意,可就在自己最幸福的时候,先帝从宫外带回了一个女子,竟要放在自己的宫里,让自己为他们的奸情做掩护,还拿自己的皇后之位和皇儿的太子之位相逼!

那时自己年轻气盛,性子又骄傲强势,怎么能忍受这样的侮辱!一次次看着先帝在自己的未央宫里宠爱这个女子,还为了她处处与自己为难,而外面所有的嫉妒和不满都需要自己受,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

那个女人虽然没名分,可她知道,先帝是真的把她放在心尖上,所以不愿意让她承受丝毫的委屈,偏那个女人性格柔的跟一汪水一般,安静的承受自己所有的不满,即使自己折磨她,她也从来不曾跟先帝告状,后来自己才知道,原来她所有的忍气吞声都是为了她的丈夫和一双儿女!

嗬,得知这个消息,她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自己的丈夫,整个大元最尊贵的男人,竟然会做出夺人妻子这样的事,还拿她的丈夫和儿女威胁她!偏偏对她深情如斯!那时的自己,大约是真的快崩溃了吧,何况连自己的儿子最后都向着那个女人,连带着对这个儿子也厌憎起来。

那个时候,其实最难受的应该是皇儿吧。父亲为了一个女人荒唐至此,母亲歇斯底里,而他本该厌恶的女人却偏偏将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样疼爱,他的心里又该多么痛苦和矛盾。想到这里,太后的心里又是一阵酸软。

苏姑姑忽然压抑的低呼:“太后!皇上……皇上的手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