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快莫说玩笑话,太太统共没剩下多少东西,要是这个也留不住,往后姑娘想起太太,连个寄托也没得。姑娘不定得多伤心呢!”翠眉在初听金穗要送她银镯子的话时有一瞬间的心动和感动,可她是十三四岁,不是三四岁,只当金穗年纪小不懂事,根本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
他们这样的人家,难得找到几件金银首饰,即使往日席氏添置了些首饰,也是当做稀罕物,离穿金戴银远着呢。就只一个双庙村,想找出两对金穗手中差不多的银镯子怕都是难事。
金穗当然知道没有黄老爹的许可,翠眉肯定不敢要,不过,数日来与武家接触,武安是个大男人她不好说,那武安娘子却是极好面子的。翠眉本来身份低微,没有正经娘家,若是出嫁时什么嫁妆都没有,恐怕以后在武家上面四个妯娌面前难以抬得起头。
她直接把银镯子塞进翠眉手里,笑道:“翠眉姐姐,这俩镯子是我从小戴的,爷爷不肯拿它换银钱,因这才留了下来。我有娘亲留的玉佩,不缺个镯子作念想。打我记事起都有翠眉姐姐陪着,如今你要嫁人,要是娘亲还在,定要你风风光光,何须为个镯子推让。如今也只有这一对了,这只给了你,那只留着将来自有它的去处。也不枉我们姐妹一场!”
金穗看了一眼懵懂的珍眉,又转回头看向翠眉,握着她的手不让她松开。
翠眉眼底泛着泪光,要开口时却被金穗打断:“翠眉姐姐,你嫁了人,下河村和我们双庙村离着虽不远,到底来往不便,一年到头能见几回还难说。翠眉姐姐只当是个念想罢了。”
一席话说得翠眉心里又酸又涩。她想起顾曦钧的为难,那笔诊费的大窟窿还不知要怎么填呢。金穗脸上的关切和瘦削让她奋力拽出自己的手,嗓子哽住了,一时说不出话来。
金穗玩笑道:“翠眉姐姐莫不是嫌弃镯子太小了?”银镯子确实是小,她的腕子都戴不上,所以她才说让翠眉拿去熔了再打。
翠眉想说什么,突然转回头捂住脸哭了起来。
金穗和珍眉吓一跳,金穗慌道:“翠眉姐姐,你咋了?莫哭啊。”哪有人给东西不要就哭的?
小珍眉也拽着翠眉的胳膊安慰她。
翠眉哭了会儿,见两个人被她吓得不清。擦了擦泪珠子,酝酿了会儿,才勉强牵起嘴角道:“吓着你们了。只是想着我们时时在一处,过不几日就成了两家人,我心里难过罢了。”
金穗和珍眉才松了口气。不过,金穗始终觉得翠眉有满腹的心事和担忧。
翠眉又道:“姑娘这小的人儿,哪需要为这点子事儿操心。自我到我们家。每月都有月例银子使,就算太太没了,我的月例银子还是一个铜板没少发。我吃住在家里,又不爱那些个脂脂粉粉,银子想使都没地儿使去。”
“翠眉姐姐跟我们炫耀银子使不完呢。”金穗笑了笑,心里松了一大截。
“贫嘴!”翠眉这才真笑了。脸红了红,想着要让金穗放心,免得她胡思乱想。又接着道,“嫁妆啥的,老太爷都私下跟花大娘说好了,我出银子由得花大娘和小全嫂子去置办。小全嫂子背着人跟我说,老太爷出了一两银子的体己。这人情我还没还。姑娘又要送我银镯子,没得让人说我贪心!”
她嗔怪地望着金穗。眼里又含着宠溺。
原来爷爷已经打算好了。金穗抿抿嘴角笑道:“亏我担心翠眉姐姐嫁妆少了不好看,夜里都睡不安稳呢。”
三个小姑娘说笑一阵,各自睡去。
翌日,小全媳妇果然送来了大红的被面、褥子,因着秦涛的事儿,村里这几日串门子的人突然少了,只有孩子们不知愁滋味在村里跑来窜去玩得疯。
小全媳妇和她男人这天是赶早去城里贩卖萝卜,顺便打听衙门里的事儿,又顺便零碎地给翠眉置办些出嫁要用的物事。
赵小全将扁担挑到堂屋里,不等翠眉端上热水转身回家去了。
“全嫂子,辛苦你们夫妻俩了,跑了这大老远。”翠眉转手给小全媳妇递上热水。
小全媳妇吹了吹水面,水雾氤氲,身上好容易暖过来,笑道:“就是顺个手,辛苦个啥!你们快去看看合不合心意,这是在锦上花坊挑的。”
翠眉翻开箩筐外面的裹布,手顿了下。金穗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又见她神色如常地抖开褥子和被面。
小全媳妇就着盆里的热水洗了手,胡乱擦了擦:“崭新崭新的,我都不敢用脏手去摸,就怕弄脏了,摸出毛了。”
她抖开两床大红色的被面,笑呵呵道:“那女二小跟我打听谁家姑娘结亲,我说起了你,可巧,她们老板娘在,问了问我,说是原来就认得的,让女小二给我照着本钱算银子,省了不少铜子儿。我就说,翠眉你选了这门亲事儿是交了好运,果然是交好运了。”
翠眉脸色有些僵硬,抚摸被面的动作慢了下来。
金穗怕她多想,接口道:“那也得有小全嫂子牵线,不然这样的好事儿,我们坐在家里,它也不能从天上掉下来呀!”
“看看,看看,翠眉,你们家姑娘的嘴儿可真真会哄人。”小全媳妇一手指着金穗一手拉着翠眉说道,啧啧有声。
翠眉回过神来:“我们姑娘说的是正理儿,这冷的天儿,也只有嫂子你肯为我跑这一趟,让我咋谢嫂子。”
“你过得好,明白我的心意就行,可莫说那谢来谢去的话。”小全媳妇心地实诚,连连摆手。
金穗翻了下箩筐,小全媳妇置了四床褥子四床被面。褥子极厚,正是过冬的褥子。被面上的绣样简单大方,只在两头绣了鸳鸯,好在中间有织纹,不至于太单调。
除此之外,还有些胭脂水粉和红纸、木盆子之类。
她略作比较,小全媳妇置办的这些东西质量虽不是上乘,在普通人家也算不错了。
收拾好了东西,金穗亲自跟小全媳妇道谢,翠眉留晚饭没留住,忙挑了另外一个扁担送回她家。
翠眉一回来,金穗迎上来问:“翠眉姐姐,小全嫂子咋说的?这都过好几天儿了,爷爷还不回来!他们晚上歇哪儿?”
她微微有些抱怨,黄老爹看着身体硬朗,可他早年在海上跑过,身上留下的病痛隐疾再休养个十年八年也不见得能痊愈。这次去县府,还不定怎么折腾呢。
翠眉神色不是很好,这件事儿金穗从头到尾知晓,她不做隐瞒,说道:“小全嫂子说,老太爷他们找了个没人住的破屋子打地铺,屋里住的乞丐也有,别的村儿上的村民也有,多是家里人犯了事儿的。好在那屋子外面街上有个卖馒头的铺子,老板看他们日日去买馒头,还舍得给些热水热汤。”
她微微叹口气。
金穗一阵郁闷和心疼,她就知晓黄老爹他们肯定舍不得花钱住客栈。
“唉,这回可是折腾上了。”翠眉坐下来,手里拿着绣绷子,针头在头发里挠了挠却没了下面的动作,担忧地望着外面白色的雪地,“听说衙门牢里关了好多等着挨板子的人,不晓得啥时候才轮得上秦涛。偏我们县太爷是个铁面无私的,凭着大人们咋求都求不来。”
金穗想笑笑不出来,秦涛病得不成样子,再不出来,可真没命出来了,可不排队等着轮上他挨两板子好回家吗?
金穗只见过秦涛一面,问道:“翠眉姐姐,涛二哥的病到底咋样啦?曹大夫医术那好,应该没大碍吧?”
“曹大夫本事好,可我听花大娘说,秦涛病里闹腾。这回进了衙门牢房,他老娘哭成个泪人,秦十伯见天儿使银子进去给他送药。”
金穗唏嘘,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么吊着心,又过了两日才有村里人进城带回消息说次日就要审秦涛了。
其间,武安娘子过来一趟打听消息,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她家里为结亲弄得闹哄哄的,日日有邻里人过来看木匠打家具,要是婚期给改了,她可丢不起这个人。
金穗让武安娘子到她房里坐,武安娘子一看到桌子上裁得整整齐齐的红纸方才露出笑脸。翠眉不用避讳未来婆婆,略略把秦涛的事儿说了。
武安娘子起先怕这事儿牵扯上黄家,转念一想,这跟她家没有半分干系,就算以后秦涛怎么着了,黄家在双庙村落了埋怨,让翠眉少跟黄家来往便是了。
临走时,她依然笑眯眯的,形色匆匆地要回家去准备亲事。
金穗道:“武伯娘慢一步走,我幼时也犯过咳嗽,我娘说太小的娃儿经不起汤药刺激,须得温和些。翠眉姐姐,我记得那些方子你给收起来了,先给武伯娘抄一份回去问问大夫使不使得。”
武安娘子完全没料到金穗会如此心善,她刚刚和翠眉聊天提及家里孙子孙女,不过是略微提了下小孙子咳嗽几声,吓得她儿媳妇要去给孩子请大夫。她口气里有几分责怪儿媳妇大惊小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