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绿着脸,实在扯不起一丝笑来,皮笑肉不笑地道:“花瓶是二姑娘的花瓶,石榴花也是二姑娘的石榴花,无功不受禄,我实在受不起这只花瓶。两只花瓶理应都属二姑娘才对。”
“哎呀,黄姑娘不要计较这些了。说起来,四叔那么宝贝这俩花瓶,要不是因为黄姑娘……是外客,四叔顾着面子,才不会这么大方地送花送瓶呢。且,方才锦屏姐姐都说是送给我们俩个的,我怎能专美?”姚真真笑嘻嘻地顶回去,看着金穗的目光闪闪发光,直看得金穗的脸忍不住燥热。
且不论二人一推一让,站在旁边伺候的秀枝惊得一张嘴张大得能塞进个鸭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而且貌似她家姑娘早便知晓内情。眉梢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秀枝是因为金穗救了姚长雍一命而不得不对金穗放下成见,但是没想到金穗的心居然这么大,居然肖想姚府目前身份最尊贵的男主子,而且姚长雍居然买账,这犹如一个惊雷劈得她脑袋瞬间懵了。
她怎么敢?!
秀枝手中的帕子使劲绞了绞,绞成个麻花状,一时之间无法消化这个信息,好一会儿才能腾出思绪回想这段日子姚府人对金穗的态度,老太太那里不用说,老太太是修炼几十年的人精,待金穗比以往更亲和,有金穗的救命之恩在前,这也说得过去。那么变化最大的便是姚长雍了,姚长雍不带别人出行,单单带上金穗,这可是从未有过的。
如此看来,老太太和姚长雍都是满意这门亲的。秀枝知道自己应该对金穗转变态度,更加尊敬起来,但是情不自禁的。心中还是冒出一丝嫉恨,当年黄家刚来锦官城时有多落魄,全落在她眼里。黄家能有今日的富贵全是靠着姚府。在她眼里,黄家和府里的奴才其实没有多大区别。只不过碍着姚莹莹和姚真真把金穗当做朋友而不敢说罢了。
晓烟察觉到秀枝全身紧绷僵立,她微微有些奇怪地瞟了她一眼,因为往年秀枝对金穗不友善,她和嫁出去的木兰、八宝以及月婵进了姚府后,从来不乐意与秀枝打交道,所以最近的一两年里,秀枝没再有意无意地针对金穗。她面上假作亲和,实际上还保持着警惕心,心里是不以为意的。
今日秀枝的神色,让她有种果然如此的心情。她略略想了想,约摸是姚长雍送的那只花瓶让秀枝心生嫉恨,晓烟不厚道地勾了勾唇角,听到姚真真吩咐她摘栀子花骨朵,忙应诺。借着转身掩去嘴边的笑意。
而秀枝被指使再去摘石榴花来。
压在姚真真心头一个多月的疑虑消散殆尽,她浑身轻松,堵回金穗不收花瓶的话,甜笑道:“后天要过端午,正好栀子花开得正好。黄姑娘带些花骨朵回去泡在水里,到节日那天别在衣襟上,应个景。”
姚真真是轻松了,金穗的心却乱了,原来还有两分不确定,现在姚长雍的意思无异于大昭天下,只喏喏地应了几声。
姚真真兴致勃勃地聊了几句,见金穗心不在焉,反应过来四叔今日的行为有些孟浪,她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挑了几朵石榴花为金穗别在发间,玩笑两句,托辞说乏了,问金穗是否歇息。
金穗顺势告辞,姚真真没有多留,毕竟这件事的冲击太大了,让金穗静一静也许更好。
马车从二门出了姚府大门,金穗幽幽地叹了口气。
晓烟这几日观金穗常常心烦,她不明就里地问:“姑娘因何不开心?”
金穗瞥了眼懵懵懂懂的晓烟,她虽然心不在焉,但是游廊上离得近的就她们四人,秀枝的嫉恨和晓烟的得意全落在她眼里,她只是没心情去计较罢了,但是为什么人家秀枝就那么聪明,她的丫鬟怎么就这么迟钝呢?
不过,她没指望晓烟为她分忧,这也不是晓烟能插手的,怏怏道:“没什么,就是太清闲了。我瞧着那只象耳花瓶蛮精致,回去后你连着两朵牡丹花送到老太爷书房里去,也让老太爷瞧瞧名贵牡丹是个什么模样。”
她可没脸再去黄老爹面前说什么了。
晓烟欣喜地点头应是,今天气着了秀枝,她十分开心,这心思便活络起来,笑道:“姑娘,薰衣草农庄恰好这几天有薰衣草上市,姑娘可去农庄上散散心。”
金穗精神好了点,当初带着薰衣草从北跑到南,从东跑到西,花费了许多心思。薰衣草花田长成后十分壮观,头两年她在薰衣草开得正艳时举办赏花宴,邀请的皆是高门贵女,这名声打出去了,这两年每到花期,薰衣草农庄俨然成为贵夫人们请客赏玩的好去处,为府里增加不少进项。
晓烟见金穗精神好了些,忙又接口笑道:“等薰衣草花期过去,姚公子肯定还会出门的,到时候姑娘又能出门游历了。”晓烟眼中满是羡慕,她一直旁敲侧击地让金穗带上她,可惜金穗惯会打太极。
金穗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晓烟在小丫鬟们面前有些大丫鬟的气派了,在她刚回来的那些天常常“三思而后行”,这些天她也赞赏有加,但是晓烟的天真烂漫是天性使然,一朝一夕无法纠正。她正为这个心烦呢,这丫头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真真气闷。
一句话说完,晓烟就见金穗眼里那点子精神气的火苗偃旗息鼓地熄灭,她微微瞪了眼,以往“出门游历”四个字可是金穗的兴奋剂,怎么今天不管用了?思来想去没整明白是哪句话惹金穗不开心,晓烟这一路伺候得极为小心翼翼,性子里的张扬不敢再冒头。
回府后,金穗兀自懊恼回房,晓烟捧着花瓶送到黄老爹的书房里。黄老爹至傍晚才回府,听薛会算说是晓烟送来的,而不是金穗送来的,他略想了想,唤了晓烟来,笑呵呵地问她怎么得了这花瓶和牡丹。晓烟当然不可能把姑娘私下的话一五一十地复述给黄老爹,但寥寥两句依然让黄老爹明白了其中缘故。
黄老爹挥退晓烟,坐在梅鹊镂雕梨花木交椅里一下一下地捋胡子,眼中交替闪过笑意和忧虑,坐了半晌,心思复杂地起身去后院吃饭。关于姚长雍的话题祖孙两人没再提过,姚长雍只不过发出一个试探的信号,姚府里未必能成事,说多了只会让金穗的声誉受损。
端午吃粽子,金穗洗手做羹汤,吃过早饭便开始蒸白白的糯米,煮好后用细布裹好凉在一边。珍眉回府来过节,和金穗拎个小篮子赶去郊外的野竹林里采摘竹叶,野竹林据说有十来年的历史,一直有幸不曾开花,竹叶宽如成年人的巴掌,常常有人来摘竹叶泡茶、裹粽子,或者拔竹笋,或者截取竹子做竹筒和竹笛。
金穗和珍眉刚挑了半篮子的竹叶,听到有人在竹林旁边吹笛,缅怀屈原,笛音婉转哀伤,后来又透着节日的欢快。金穗从来没听过,一时听愣住了,袅袅的笛音飘荡在竹林上方,穿过数不清的竹叶而来,她恍惚觉得那些竹叶在笛音的震荡下微微发颤。
珍眉看了眼金穗,没吭声,金穗心绪不佳,她刚回府时便察觉了,但是金穗有意不让她插手府里的事,故而没过问,只是静默地陪伴。
金穗随着笛声,缓缓地看向广袤的天际,纯净瓦蓝的天空仿佛涤荡了心中的烦躁,忽然就变得澄澈了。
笛音停下后,珍眉摘满一篮子竹叶,金穗吐了口浊气,眼神清明,心情畅快,不好意思地说道:“珍眉,我可不是偷懒啊!”
珍眉偷笑,金穗从小思虑较重,难免瞻前顾后了些,好在她通透豁达,无论怎样一团麻,她都有办法整理心情找到头绪,这句玩笑话说明她已释怀。珍眉欣喜,丝毫不介意地笑眯眯道:“摘竹叶又不是什么辛苦活计。姑娘,这儿竹叶有股子清香,竟比那些花儿草儿啊还好闻。”
金穗笑道:“富贵人家种竹子,是当做花来娇养的。下次让小丫鬟们摘一些,蒸饭时放在蒸笼上垫着白米,估摸味道肯定不错。”
珍眉连连点头附和,两人说笑着坐上马车回府。
回去后,金穗便开始包粽子,粽子馅是比较传统的红枣、甜栗子、红豆沙等,她和黄老爹都不爱吃糯米饭,就没费那么多心思,应景罢了,又派人把粽子送一些给亲近交好的人家,同时收到了各家的回礼。
因心境开朗,端午节后,金穗重新整理思绪,豁然发现,以往她一味要招个上门赘婿,在遇到姚长雍时,这个决心竟不知不觉地动摇了,甚至在考虑可能性。不可否认,与姚长雍的两次出行以及这些年的相处的确让她对姚长雍产生了情谊,这才在发觉姚长雍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时,没有第一时间一口回绝,而是忐忑、猜疑。
象耳花瓶和姚黄牡丹,既是姚长雍的表白和试探,何尝不是她的试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