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瀑底历劫

瀑底历劫

卫希颜隐身在庙外树林的枝丫间,看见那麻衣乞丐从破庙中掠出,如流星般向山外劲射而去,哪有方才庙中萎靡不振的样子?

她低笑一声,今日遇到的人,倒是一个比一个神秘。

这,便是千年前的江湖?!

一年前,她离开靠山村后,带着卫信南留下的针灸和手术刀具,返回原始丛林,寻找炼气丹药缺的几份药材。

卫信南留的最后两张炼药秘方中,有十七味罕见的草药,长在丛林深处。

卫希颜一路杀虎斩豹,还刻意挑斗狼群,增强这具身体对技击的实战磨合。

她的博击招式简单直接,没有任何花巧,融入内气后,遇上狮虎,也能快得一招致命。经过磨炼,她的身手已经超越了“前身”的水平。

但丛林越深,危险越大,这个时代的野兽更凶猛,奇奇怪怪的种类也多,有些是她叫不出名的,几次涉于险地……

她曾守在深涧旁垂钓银血鱼,用此鱼的血入药。这鱼天性懒惰,沉于涧底以水草为生,半年一载也不会冒头。然而这懒惰的小银鱼最喜食天罗草,这种草芳香扑鼻,即使超懒成性的银血鱼也难以抗拒其诱惑。但此草只长在沼泽地,是鳄鱼的食草。她冒险从鳄鱼嘴边抢出天罗草,守在深涧边接连十日方诱出一尾懒惰精滑的小银鱼,正大喜时却窜出一条巨蟒抢食。

那巨蟒鳞片坚硬如铁,卫希颜手中只有柴刀,以内力也无法划破鳞片,危急中她摸出卫郎中留下的手术刀,居然划出血线,不知是何金属打造?卫希颜不管三七二十一,内劲迸发狠划挑刺,最终杀了巨蟒,她的肋骨也断了几根,半月后才治愈完全。

得了银血鱼后去采青碧花,遇到守花的巨鹏,拼杀了巨鹏还没喘上几口气,激斗中的血腥味已引来了一大群饿狼,足有上百头。她一气杀了十几头立威,趁群狼惊惧趔趄时,瞅准空子一个腾身跃入森林河流,顺流直下十数里。那群狼追赶不辍,她内气没有恢复,只得顺着河水漂流。

突然间河水倾斜奔下,前方传来轰隆声响。

她暗道不好,抬头望去果见前方水流截断,白雾扑腾冲起,竟是流向断崖。

水流去势湍急。她望了眼岸上狼群,一咬牙顺着水流往崖边飞坠。

千流飞坠,气势恢宏。

卫希颜紧闭双目,放松躯体,经脉内气流转,一阵天悬地落,大脑因急速坠落几乎昏迷,她内气运转强持清醒,“扑通”一声巨响,寒气刺骨而入。

瀑底果然有深潭。

她顶着刺骨的寒气双臂向上划拉,使劲一弹,冒出水面。七手八脚爬上岸,脸色已是青白带紫,冻得瑟瑟发抖。盘膝运气数个周天,方觉体内回暖,回复了小半内气。

重回生天之后,卫希颜打量周遭环境,但见崖底深潭宽三四十米,四周林木望不到边。

她看着寒潭的目光突然爆出耀眼光彩,然后哈哈大笑。

这可真是因祸得福了!

那一条条银光闪闪的小鱼可不就是她费尽心力钓取、却差点被巨蟒夺食的银血鱼么!

寒潭边,一圈圈香气馥郁的天罗草长得茂盛,难怪会吸引一群群的银血鱼滞留不去。或许是这天罗草的香味太诱人,也或许是潭底寂寞千年无影,机警狡猾的银血鱼失去了原有的警戒心,卫希颜从天上而降都没有把它们惊回潭底。

当然,更可能是吃得太撑,根本跑不了!

天罗草可是它们的至爱,就像阿猫对鱼的深情。

卫希颜被这小东西害得几乎送命,狠狠盯着那些圆鼓鼓的白肚皮,发出几声阴笑。

当然,她想不通本应生在沼泽地的天罗草为何会在这里成片出现——这已经不重要了。肚子叽咕作响,提醒她已经大半日没吃东西。

“这小东西应该很美味!”

她想起那条巨蟒瞪着银血鱼时口水滴答的贪婪样子,肚里饥饿更是如狼在抓。

“这么多小东西,不在乎我吃两条吧。”

她趴在岸边,双手拈起一条飘浮在水面上肚皮鼓鼓的银血鱼,取出锋利无匹的手术刀剖鱼。

鲜嫩雪白的肉质翻出,被切成生鱼片,片片如雪如玉。

她急急拈起一片放入口中,鲜香质嫩,入口即化,简直比北海道最棒的生鱼片还要正点。更奇妙的是这银血鱼的血色透亮,没有半分的黏稠感,清甜爽滑,十分可口。她一气不停吃光一尾,犹觉不过瘾,又捞了三尾吃撑的小东西,切食入腹。

一通美食饱餐,卫希颜心满意足地仰躺在湖边,只觉体内暖烘烘的舒适,全然不觉身边寒潭寒气袭人。

难道是银血鱼的功效?

她只觉周身精力充沛,一个挺身跃起。想起卫信南指明在飞瀑流翠的附近,适合极阴极寒的草药生长,或许在这崖底潭边能搜到她需要的那几味珍稀草药。

果然,潭水边找到了八瓣天株花、紫叶兰、天目葶等数种稀罕药材,又攀爬到半崖上找到了需要的三味药引。

她回到潭边,掏出怀中油纸包的几味草药,清点后发现竟在这里将卫郎中最后两道药方中最难找的八味药全找齐了——果然祸兮福所倚,古人诚不我欺也!

她在远离潭水的平地上寻了处干燥的大石,将草药铺在石上晾晒。

数日后风干,将干草药辗碎磨成粉,开始制药丸。

因在崖底没找到其他可吃的东西,她一直以银鱼片为食,以鱼血为水,不过再鲜美可口的东西吃多了也会腻味,于是她换了个花样,架火烧烤。

烤熟的银鱼比起生鱼片又是另一番风味,可惜缺了调料美中不足。她突发奇想,采集天罗草烘干辗碎成粉,当作是胡椒粉洒在烤鱼面上,香气扑鼻引人垂涎。更妙的是,洒了天罗粉的银鱼竟然甜中带咸,咸中又微辣,美味无比。

卫希颜欣喜之下采了大把的天罗草烘焙制成调料,取名为天香粉,专用于烤肉。

闲时她就盘膝打坐。

不知是药丸催化的作用,还是崖底的环境适合,内家真气突飞猛进。丹田的热流由小股变成大股,由涓涓细流汇成河水流窜,全身上下热气升腾,虽然时令入秋,崖底潭边更是冰寒冻骨,卫希颜却热得脱掉外袍只剩单衣还是觉得热。

“银血鱼血炽,性喜阴寒水底,居无冻!”

她想起卫信南对银血鱼生长习性的描述,暗忖自己不畏严寒莫不是跟常喝银鱼血有关?

很快到了冬日。

河水枯缩瀑布细流,崖底寒潭仍然水汪一碧,全无结冰之象。

她内家真气进境迅猛,心喜下更是勤奋不辍。

药丸全部制成后,她便整日整日地打坐不起身。常常是一坐就是两三日,直到口渴饥饿时才起身补充食物,填饱肚子后又继续。

如是冬去春来,河水解冻,千丈瀑布重现轰隆巨景。

此时她丹田内的真气已如滔滔江河般充沛雄浑,她在长笑得意下却不自知,生死危机已悄然逼近。

这日晨间,她仍如往常般盘膝打坐,行气一周天后只觉丹田热流越来越灼热……心生警兆时,真气突如河底湍流,奔腾涌出,血管在一刹间暴涨欲裂。

她大惊之下急急收气。但热浪如火山爆发的岩浆不得遏止,烈火焚烧灼痛难耐。她不由凌空跃起,翻身落入潭中,冰凉的潭水袭入顿时身体一阵清爽。但转眼间体内便如万虫噬咬,麻麻痒痒又痛楚万分,她禁不住大喝出声,在潭中剧烈地翻腾扑滚。

她谨慎遵照着卫郎中配药的分量服用,但她不知道这银血鱼是长于极寒水底的极烈之物,其血和肉均能活血助力,是修炼内家真气的圣药,食得越多,越能促成内气突飞猛进,但是她身体经脉的扩张却需要一个过程。就如抱着一尊金佛,口袋太小装不了,强装进去必然撑破口袋。

她此刻的情形就是如此,细细的经脉撑不住磅礴的真气,濒临经爆人亡的险境。

卫信南自然知道这银血鱼不能吃得太多,但他没有料到这珍罕极难捕捉的小鱼竟会被他女儿机缘巧合下成群捉食,一时疏忽造成了卫希颜此时的命悬一线。

她只觉体内灼痛难当,神智昏昏中听得瀑布水声轰隆,本能冲到瀑布下,心想那里凉快。

瀑布砸下,如千斤巨锤,万箭穿身!

“啊!!!!!!!”

撕天裂地的巨吼。

卫希颜一狠心,拼命催动真气在血脉中行走,灼热胀痛中又有根根针刺,直想昏死过去,头顶千丈瀑布万箭穿身,体肤在内外压力下爆出股股血箭。

不能放弃!不能放弃!

她咬紧牙关苦苦承受,拼尽真气撑着瀑布的冲击力盘膝坐稳,双掌翻起朝天。

劲瘦的身体在轰轰瀑流冲击下如同激浪中的一片树叶,颠颠晃晃,却没有翻。

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轰隆”一声巨响,她昏了过去……

昏迷中,一丝意识仍然留存……

“万流归宗!”

身体保持着盘膝双掌翻天的姿势。

恍若过了一世的苍茫岁月,双眼悠悠睁开。

天地一片澄澈!

天空是如此的蓝,树叶是如此的绿,鲜花是如此的艳!

闭上眼万籁俱静,又仿佛万物皆在耳边,如此清晰细微,神识中仿佛能看见蚯蚓在泥土中轻轻扭动,银鱼在水底喁喁细语,飞鸟在高空悠然啄羽。

她诧然瞪目,什么时候感官如此清晰了?

一个翻身坐起,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被冲到瀑布边的石头上。

她赶紧聚气丹田,却被一个事实轰然打倒!

丹田内空空如也!她的内家真气呢?

她欲哭无泪,就好像上亿美元突然间化为泡影!

努力了这么久的成果啊!!

卫希颜垂头丧气立在瀑布边。

良久,长长吐出气。

没了就没了!靠他大爷的!想当初她不也是什么都没有?大不了从头来过!当年黑帮倾轧佣兵历险,多少次置于生死之地,还不是挺过来了!没有失,哪有得?

她抬臂仰天大喊:“我会回去!我一定会回去!”

声音一出,如轰然惊雷,响彻深谷。

卫希颜吓了一跳,她的嗓子什么时候有这样的超高分贝?

惊诧间惊觉体内真气激荡,她不由张开双臂,只觉全身经脉里有着暖暖之气,随着心脏的每一次跳动,随着血管的每一次伸张,汩汩流动,说不出的酣畅淋漓,就好像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渗了琼浆玉液般痛快!

她陡然清喝一声拍地而起,身形如被强劲弹簧冲起,直直向上腾起几十米。

她又惊又喜又疑惑,仿佛不信般,在半空中运气一掌击向深潭,便听“轰”一声巨响,一道直径约十米的水柱冲天而起,数百条银血鱼被卷进水柱里,肚皮翻白。

卫希颜踉跄落地,望着水柱落下时一湖的翻白肚皮,目瞪口呆,“意外,纯属意外!”

静下心来琢磨了一阵,最终猜测可能是银血鱼的问题,当下再也不敢多吃。遭到无妄之灾的这几百条银血鱼扔在潭水中也是浪费,她几个劈空掌将银鱼震上岸,晾在崖底晒干后,磨成银鱼粉,收入包袱中。

卫希颜自觉与当初离开靠山村相比,进境何如十倍提升,虽然不清楚这个冷兵器时代武功高手是什么段数,她自己算哪一流,但想来应该不是很差,至少有了自保之力……她已经忍耐得足够久,当拥有了足够力量后,心底的渴望就再也压制不住。她要回去,一定要回去!

卫希颜低喝一声,足踏潭石跃起,拽藤踏壁而上。重登崖顶,但觉心胸开阔,丹田气息涌动,发出一声清啸,提气踩踏丛林树冠,飞掠而行,十数日后就到了莽莽丛林的边缘。

这个方向,已经远远偏离了靠山村,应该是在十万大山的东北面了。

卫希颜顺山势而下,行出几十里后才遇到三个樵夫。问明最近的集市还在一百多里外,她一路疾掠,约摸半个多小时后看见了城镇的轮廓。

小镇不大,却如麻雀五脏俱全。想来是修在交通要道的缘故,街上人来人往的,看起来倒也热闹。

卫希颜扯了个行人问路,走向镇上唯一的药铺。将丛林中采得的一些草药卖给药铺,换了二十贯铜钱,一贯是一千枚铜钱,还有一张五十贯的交子,是宋朝的纸币。那些超过两百年份的药材她都没有拿出来,这种草镇小店卖不起价。

提着一包袱沉甸甸的铜钱,揣着五十贯的交子,卫希颜心里踏实不少,没钱寸步难行,这话古今都对。

她拎着包袱入住镇上唯一的客栈,洗了个木桶热水澡。用了两文钱从殷勤的小二口中探得这里是矩州辖下。卫信南在遗信中说靠山村周围的莽莽丛林是十万大山,她记得十万大山是在云贵那一带,或是广西南部?

她一路行来都是不毛之地,几百里没人烟很正常,怪不得卫信南选择在这落脚,的确是避祸的好地方。

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她进了镇上的成衣铺,将昨夜设计好的百宝袋图样交给裁缝,让他按图缝制,又给自己买了几套蓝布长衫、内衫、裤子、靴子等。

回到客栈第一件事就是全身换装。所谓佛要金装,人要衣装,虽是布衣,也比她原来一身短衫衣裤好看多了。小二端着一大盆水直愣愣撞到柱子上,卫希颜大笑,走到门外回头一看,那小子还傻愣愣端着空盆呆在那,又是一阵好笑。

时当近午,店中食客渐多。

她瞅准一个风尘仆仆的客商,应该是走南闯北的,叉手行了个礼请他入座。那汉子见他这般俊秀人物已是仰慕三分,两碗酒入肚便滔滔不绝。

宣和?这是宋代哪个皇帝的年号?宰相是蔡元长?没听说过……唔,不对,古人习惯称字。

卫希颜又问了一下,原来蔡元长就是蔡京,那就是宋徽宗这个亡国皇帝当政了!

真是晦气,竟然穿到金兵将要南侵的年代……在兵荒马乱中寻找归家之途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这客商是到这边贩药材,她打听的青浦便是江宁府有名的药县,江宁府药商行会就设在那边。卫希颜打听了江宁府的地理环境,怀疑那里就是南京。正好那客商购满药材后也是往江宁府走,于是约定同行。

第二日她去成衣铺取了百宝袋,带上干粮便随着那药材行商的车队一同往北。

一个多月后商队到达沅州。卫希颜告别那客商,找到沅州城的大药铺,卖了几尾鹿鞭和三百年份的人参,然后坐船顺沅水而上。

下船后,她避开官道沿山而行,喜欢上了林中飞掠的快意。

途中遇上暴雨,她在山中寻得处破庙,暂作避雨。孰料竟先后遇上越无商、麻衣乞丐和白衣人,还顺手救了一个产妇。

卫希颜在靠山村时客串过兽医,给难产的牛剖过肚子,丛林苦修时还遇到一只怀孕的豹子,为了试验她的愈合药,强行给那母豹剖腹接生……当然给人接生是头一回,但同样是剖肚子,没什么大不了——卫希颜对自己的完美开刀一点都不意外。

她想起沙洛聊起他的业余职业时,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剖腹产跟用军刺收割生命没什么两样,同样是稳、准、狠,欧阳、顾鑫、汉斯都喷他,说好好的狙击手干什么产科医生,简直丢他们铁血佣兵的脸,沙洛一脸怜悯你们这些迷途羔羊的表情,咏叹道:“屠夫怎懂新生的圣洁!”秦瑟琳毒舌说,沙洛“不行了”,只能在“毁灭与新生的冲击中体验快感”,众人大笑中希文冷飕飕抬脸,“上次任务的活动经费超标了,你们懂的。”眼见液晶屏上那冷酷的账单,小伙伴们齐齐惨嚎倒地,尼玛有个抠门的财政管家真痛苦,希颜你快来,你家妹妹又葛朗台了,呜呜……这日子没法过了……

卫希颜唇边绽出笑容。

有这帮贱贱的伙伴,怎能不回去?当然,最重要的是希文,她的妹妹!

卫希颜看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思忖着要不要跟上去?

那白衣人自是不凡,那叫越无商的髭须男子也是目隐精光,她能感觉到对方内息的浑厚,就连那不起眼的麻衣丐也不可小觑,至于远处发出啸声的人,只一声长啸就让她气血翻腾,内力当真惊骇——高高手啊!

高手相聚,必有大事发生。

她的归家之路如羚羊挂角,毫无头绪,探寻阿宝的身世只是其中一条路,能不能走通还尚未可知,有什么奇事发生都要关注,没准冒出什么“奇遇”呢?

卫希颜主意一定,腾身尾随而去。

关于“姓名字”:

一般来讲,读书人“姓名字”三者齐具。普通百姓一般只有姓、名不取字,有的只有姓+排行,连名都不取,如刘七,罗五。

江湖人也是多有姓名和排行,很少取字,所以江湖中多是叫名,很少有叫字的,和官员、读书人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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