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伏之虎

伺伏之虎

刘黑虎的一百敢战士冲上城头仿佛一股生力军,立时将北城宋军节节败退的阵势稳了下来。

但金军攻势异常凌厉,鹅车箭楼上的射兵引弓不断,几乎完全压制住了宋军弓弩手,加之踏桥冲过去的女真悍兵拼死护住桥口,使后面的女真兵踏着“天桥”不断冲过来……北城的压力越来越大。

血肉横飞,惨嘶不断。

蒲卢浑率领的女真精锐被阻截在北城墙上,始终突破不了城楼,但刘黑虎的敢战士队也损伤惨重。

王渊盯着北城动静,回头喝道:“传令,敢战士再上两个大队!”

“诺!”传令兵飞奔而去。

“嘿呦!嘿呦!嘿呦!……”这时,战场上又响起富有节奏的号子声,数百名部属汉军推出几十架石砲车出现在东城和西城外,在二十架鹅车箭射的掩护下,缓缓向城下推进。

王渊重重拍了一下将楼上的护栏,“狡猾的金狗!”他脸色一狞,喝道,“传令,东西二城准备,干掉金狗的鹅车!”

“床弩!”东西城楼上的宋军统领高举陌刀,厉声大喝,“推双弓床弩!上火油凿子箭!”

六十架双弓床子弩立即从关墙后侧推到城垛后面,床架的高度仰起四十五度,对准城墙八十步外金军的鹅车箭楼。

每架双弓床弩均由五名宋兵合力绞动绞车,将弩弦张开,扣在机牙上,管箭的弩手装好弩箭。每架床弩并射四箭,箭长如枪,箭镞呈扁凿形,故名“凿子箭”,枪端裹燃猛火油的则为“火油凿子箭”。

随着城头统领的令喝,凿子箭上的猛火油被火把点燃,六十名发弩兵高高扬起手中大锤。

“放!”

高扬的大锤纷纷砸落,霎时,城头上响起了弩臂猛然反弹发出的“嘭”“嘭”声,二百四十枝火油凿子箭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声射向了城外的鹅车。

这种双弓床弩的射程约为一百二十至一百三十五步,比起力量最强悍的三弓床弩射程少了一半,但对付八十步外的金军鹅车却足够了,论起发□度比起三弓床弩还高一些,因此虽然有射空的箭,但宋军集中每六架床弩对准一辆鹅车,至少有十二三枝熊熊燃烧的巨箭射进箭楼中,或者射入鹅车护栏,有几名倒霉的金兵被穿过垛口的火油巨箭射了个透心窟窿,惨叫着撞得向后飞起,箭簇“笃”的一声插在箭楼内的板壁上,瞬间,连人燃成了一团火。

“快!先灭火!”箭楼内的金兵都惊恐地叫起来,忙不迭地扑火。

很快,有七八架鹅车内火烟弥漫,很快燃烧起来,箭楼上的金兵惨呼哭叫着往鹅车下奔窜,争抢中有人摔下折梯,惨嚎着断气。

鹅车上的弓射一滞,城楼上的宋军顿时活跃起来,抢着往城下投射火油罐、扔火把。金军原以为城上宋军已经投完火油罐,谁知突然又罐落如雨,顿时人人惊恐得返身下窜,攀上城墙的云梯呼呼烧起来。

这时,金军的石梢砲已经在“嘿呦”的号子声中推进到百步内,但还没来及放砲,城楼上宋军的石梢砲已先落了下来。

城下的金兵只骚乱了一下,就被各队百户、什长挥刀喝斥住:

“后退者,斩!”

“呆在原地别动,石头不会落到头上!”

“不许乱跑,越跑死得越快!”

在金军有经验的应对下,宋军这一轮砲射带来的损伤并不大,只砸死砸伤了四五十名金兵,最大的收获是砸坏了两架金兵的石梢砲。

“可惜了!要是再给老子几百人,至少还能同开几十砲!”东、西城楼上的宋军统领都恨恨的扼腕叹息,便见一名传令兵大步跑来,举着令牌喘息道:“王帅有令,速调二百军士,支援北城。”

两位统领都一愣,转眼吼声道:“娘的,老子正愁人手不够,还要支援北城?”

那传令兵挥着令牌,也扯着脖子吼了回去,“这是帅令,抗命者斩!”

在两位统领的骂骂咧咧中,两百名刚刚放完石梢砲的宋兵被抽调出来,持刀奔往北城。

这四百人方跑下城楼,两面城外的金兵已经排开砲阵,上万名健卒分为一百队,每队一百人,在各队百户的号令下,开始奋力拉拽石砲上的绳索。

金军攻城用的是五梢砲,可以把六十斤重的石弹抛掷到七十步外,每车可以同时发射这样的石弹十颗,共有拽索一百根,需用一百健卒拽索。随着“拉,放”的呼喝声,在上万健卒的奋力拉拽下,砲车上的巨石向着前方呼啸而去……

下一刻,一团团黑影挟带着刺耳的尖啸声从天上狠狠砸下来。

“不要慌,靠近城垛!”城上的宋军统领和各营老兵都呼喝起来。

果然,仰射角高的石弹都越过城墙落到城内,而射角低的石弹则直接砸到城墙正面的迎截面上,落在城楼垛下的石弹很少。

“轰!”

“轰!”

“轰!”

上百颗巨大的石弹砸落在了城墙的表面,外层的夯土被砸得扑簌簌直掉,头层包砖也哗喇喇碎裂开来。

当烟尘散去时,城墙墙面上留下了上百个大坑,但人员损伤不大,只有两处垛堞不幸被砸塌,溅起的大块垛砖将躲在后面的几名宋兵砸成重伤。

“拉!”城下的金军各队百户又吼起来。

“放!”

“轰!”

“轰!”

“轰!”

……

金军的砲击持续了半个时辰,一百架五梢砲车,至少将上千颗巨石弹投进了东关城,其中一半落在城墙正面。但东关城的城墙修筑得十分结实,厚达五丈,虽然被砸出数百个坑,看起来疮痍满目、伤痕累累的样子,实际上这点损伤根本就不算什么,砸是砸不塌的,并且只有很少的石弹落在关墙上,直接砸死砸伤的宋兵不到三十人。

实际上,砲车跟弓箭手的攒射差不多,只有持续、密集才能造成致命的杀伤力,而在攻城战中,这两种手段只是用来震慑敌军、摧残敌军士气,真正破城还得靠云梯、鹅车。

下令砲车攻城的完颜宗懿当然清楚这一点,他是以砲车声势为佯攻,以此拖住东西二城,真正进攻的主力精锐是在北城。

但老练的王渊察觉到了完颜宗懿的目的,索性抽调这两城的兵员去支援北城,让完颜宗懿的谋算落了空。

就在金军砲击东西二城时,北城墙上的夺守战也越来越激烈,刘黑虎的五百敢战士营已陆续投去四百人,只剩下两个大队在城下候命,从东西两城抽调去的四百宋兵也死伤大半。

这段两里长的城楼上已经遍布尸体,血水和肉泥被腾挪闲移的靴子踩得吱吱作响,兵刃的交击声夹着嘶吼声,将踩溅着肉泥的声音都掩了下去。

“攻!再上五百亲兵!”完颜宗懿喝令道。

北城已经顶不住了,他脸上露出微笑。

完颜宗懿并不担心宋军守将会在破城前烧掉东光,这些粮草军资可不是小数,对河北的宋军同等重要,不到最后一刻,守城将领不敢下决心。倘若最后城未破,却将粮草军资全部烧掉了,可想而知,这东光守将即使保住了也保不住他的脑袋,所以必会心怀侥幸。

而真到城破的最后一刻,下定决心要烧,但这么多粮草军资却不是想烧就能烧光,必要有那时间全部浇上猛火油,而几十万石粮食,就算浇了猛火油,不烧个大半天哪能烧得干净?

再者,从人心来讲,人都是贪生怕死,真到城破之时,守军都以逃命为先,还有多少人能记得去烧掉粮库和军械库?

故而他围城只围三面,故意留出南城不攻,就是要让这些宋军怀着能逃的希望……这就是汉人兵书上所说的“围师必阙”之策。

围三阙一,守军有了突围可能,就不会背城死战。

但让完颜宗懿失望的是,?东光守军仿佛完全没有看到南城外的旷野上光秃秃一片——没有半个金兵。这般拼死守城,难道南城的城门被堵死了?或者站了一排执刀手,想逃跑的都一刀斩杀?

不管如何,宋军终究是守不住了。完颜宗懿遥遥望着北城,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报——”一名浑身是血的校尉冲上将楼,嘶声道,“王帅,北城守不住了!刘黑虎和敢战士被冲上城的金狗困住了!还有金狗冲下了城楼!”

王渊吼道:“将城下一百敢战士堵上去!不能让金狗前进一步!”

“诺!”

“传令亲兵营,将城门绞车守死了!”

“诺!”

他霍然又转身,将腰间一枚令牌解下,递给身边参军,“立即去南城,禀告刘军帅,北城已守不住!”

“诺!”参军抱拳而去,奇怪的是,他脸庞上流露出的不是听说北城守不住的惶急,而是兴奋,仿佛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

天上的薄日仿佛越来越褪去那层光晕,阴霾得让人心头沉重。东、西二城外的金军已经停止石砲轰击,上万名仆兵在残存的十余架鹅车箭射的掩护下,再次抬着云梯向城墙进攻,城上宋军不要钱地扔着火油罐,两面城下浓烟滚滚,北城的金军正兵在攻上城头的女真悍兵鼓舞下,不要命地攀着城墙向上……

在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中,这三面城墙外没有人注意到:南城的三座城门都发出了绞盘的“咔咔”转动声。

随着粗大铁链的拉动,最里面的城门首先洞开,紧跟着,瓮城中间的城门也洞开,接着是瓮城最外层钉裹着铁皮的厚大城门,在绞盘机关的拉力下,缓缓打开。

“沓!沓!沓!……”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层层传出。

一队队身穿红漆铁甲的重骑兵马边悬挂着骨朵、长戟、铁锏等沉重兵器,纵马冲出城门。打头的旗帜“呼拉”扬起,迎风展开,旗面上绣着一轮赤日,被金色的双戟交叉托起。

若是有熟悉宋朝禁军旗帜的金军将领见到,必然会惊呼一声:捧日军!

捧日军——大宋禁军上四军之首,经过北廷五年的戮力打造,这支全部是骑兵的捧日军已被打造成完全的重甲骑兵,苛刻的人员选拔和严酷的训练使它成为北廷骑军的精锐,和岳飞统率的骁骑军并称为骑军中的“轻重二锐”。

六千重甲骑兵很快在南城外的旷野上列成左、中、右三个雁形队,帅旗大纛昂然飞扬在中军阵营的最前方,显示出这位捧日军的都指挥使和岳飞一样,也是冲锋在前的陷阵之将。

大纛下的刘锜今年刚满三十五岁,脸庞肤色棕黑,长眉入鬓,目光犀利,全身上下散发出武将的铮铮锋锐之气。在卫希颜的那个时空中,这位出身将门的青年将领被誉为“中兴四大名将”之一,但此时的刘锜声名还不显赫,而今日一战,将书写这位将星的辉煌征途中浓墨重彩的开篇之笔。

刘锜策马行在骑阵前方,骑在马上的身形高大挺拔,回身面对众军,双臂霍然向前,食中二指并出,两臂向左右挥开,“左军东城,右军西城,”他左臂落下,右臂食指向北,“中军随某,北城。”高高扬起的右臂猛然落下,“静鼓,出击!”

“出击!”喝令声中,鼓声不起,六千重甲骑兵分别向东、西、北三城扑去。

这支伺伏多时的重甲骑兵便如三头猛虎下山,无声地咆哮着,扑向它前方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