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会昌三年,长安兴宁坊西街的一座官邸内白幔张飞,堂屋右侧的房里挂着长长的幔帐,扎着素花灵帏。一副灵柩搁空摆放在矮凳上,头上是个斗大的“奠”字。
时值深夜,守灵的亲属和几个仆人都不可抑制的陷入了昏昏沉沉的境地,仅有轮班的几个小厮,还巴巴的望着棺椁前的长明灯发呆。
郭春霄就是在这时醒的。
她仿佛是从一个深深的睡梦中被吵醒,等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两个分穿黑色与白色衣服的怪人时,心中咯噔一下,反应了过来——对哦,我已经死了。
她身后的棺椁里躺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虽然肤色青白,但可以想象活着的时候必定也是粉妆玉琢,灼烁芳香。
因为她死的时候是这般年纪,所以春霄的魂魄也保持着一个少女的样子。大概看她十分娇小可人,黑白无常对她还算比较客气,只把锁链轻轻的挂在她的身上,也不生托硬拽,在前领路道:“姑娘,随我们上路吧。”
春霄目光扫过几位亲人,最后再看了眼自己在阳世中的皮囊,微弱的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心中奢望既然生不可得,惟愿来生再盼吧。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由阳至阴这条路遥远的仿佛没有尽头,春霄只看见形形色色的人在各自无常的带领下,不约而同的朝着一个方向前行。
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人说说笑笑,有人哭天喊地,还有人跟她一样,默默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牛头马面也好,判官功曹也好,就连面见了阎罗大王,春霄也没有心情打量。对她来说,这辈子就算是结束了,除了静静的等待着投胎转世外,她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可是投胎转世也是需要时间的,不知是亡魂太多,还是手续太复杂,阴曹地府仿佛十分忙碌的样子,他们这些排队等着重入轮回的人便被安排到了三涂河边的黄泉之地,等待着那命运性的一天。
春霄生前家庭富贵,为她烧了许多纸糊的财宝,这些都转化为了她在黄泉的衣食住行,就比如她现今住着的这个深宅大院,想必也出自阳间某个能工巧匠之手。
只是春霄依然整天垂头丧气,她已是亡魂,也不是非得吃饭睡觉,所以大多数时间就是坐在闺房里,看着院外的彼岸花开开落落,直到有一天……
“郭春霄!郭春霄!开门,你家里人来找你了!”
院门被拍的乓乓响,春霄听到前一句时还毫无反应,听到后一句时却猛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家里人?家里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谁?是谁?!爹?娘?姐姐?还是……他?
她惊惶失措的朝院门跑去,一路上险些被自己的裙边绊倒,其行动之剧烈,实在不像那个整日枯坐的忧郁女子。
门哗的一声被大力拉开,春霄及不可待的往门外看去,牛头马面分列在两边,中间则站着个陌生青年。
“……你们找谁?”没看到认识的人,春霄也不知该是失望还是高兴,一头雾水的问了一句。
“你是郭春霄?阳寿十七,卒于会昌三年辛卯月,长安人士,家住兴宁坊郭府?”牛头问道。
“……正是。”
“那就是了,这是你夫君,他来找你了。”
……夫君……夫君……
“啊?!”春霄呆滞了半晌,终于发出了她来到黄泉之后第一个石破天惊的尖叫.
“娘子,终于见到你了,幸会。” 那个陌生青年笑着同她打招呼,一脸灿烂,跟这个阴曹地府的气氛完全不对盘.
“你们……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春霄手指哆嗦的指着那名男子,“我不认识他,我死时可是清清白白的未嫁之身,我哪来的夫君!”
“可是姻缘薄上确实有这么一笔啊……”马面拿出一个本子,开始翻阅。
陌生男子则上前两步,面对春霄说:“你我生前确实素不相识,两家人是在我们死后替我们完婚的。”
“是是是,这上面也是这么写的。”没等春霄回过味来,马面似乎是找到了什么,凑上去指着簿子上的一页对她说道:“你看看,你俩可不就是夫妻嘛。”
春霄只觉得一阵阵晕眩,待她细看簿子上的蝇头小楷,果见其上写着几行字迹——
长安上柱国、左神策军大将军杜氏次子,会昌三年辛卯月卒,无定娶,聘谏议大夫郭氏亡女为妻,迁墓以同穴而葬,封正五品诰命夫人。
轰隆隆!晴天霹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