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特商人罗灵走南闯北多年,靠着灵巧的手腕、准确的判断和雄厚的实力,成为西北各族大酋们的座上宾客,尽管西北战乱频繁,他却如履平地般在各地穿行。这种八面玲珑的人物,在侯大勇眼中极有价值,特别是在这交通闭塞、信息传递缓慢的西北。
亲卫们很快摆上一些酒肉,除了大盆的羊肉外,另外还有一盆炖牛肉,酒则是一壶老酒。侯大勇一举酒杯,道:“在战场上,条件简陋,没有什么好东西招待老朋友,不过,这个饨牛肉不错,你尝尝。”
罗灵说着一口极为流利的中原话,口音比侯大勇还要地道,他高兴地叹道:“时间过得好快,在凤州别过节度使,转眼间就是数月,这几个月,我的商队和富家商铺做了好几笔大买卖,吴丝卖到了黑汗国,价钱很不错。”罗灵的商队和富家商铺合作了数笔大生意,罗灵和富家商铺都赚得盆满钵满。他随意喝了一口看似平淡无奇的牛肉汤,顿时被汤味吸引,停止了说话,开始专心致志地品尝着牛肉汤的滋味,很快,一碗汤喝完,罗灵砸巴着嘴道:“真是一碗神仙才能喝到的好汤,这种厨艺,无论在哪里开一个酒楼,都会发大财。”
侯大勇笑道:“罗郎和我心有戚戚焉,这个厨师是我从大梁带来的,在大梁最是有名,只是我喝惯了他做的汤,舍不得放他走,天下的钱永远是嫌不完的,留几个给别人。”
两人寒暄几句,侯大勇突然笑容一收,不再绕圈子。单刀直入地问道:“罗郎不辞辛劳,来到这鲜血横飞的同心城外,有何要事?”罗灵用一张做工精致的小手帕擦擦嘴唇,道:“我从西会州过来。”
侯大勇早就料到罗灵是党项房当人的说客,否则不会冒险来到战场中来,联军打败了房当军主力,围困了同心城,把党项军队分割成西会州、同心城和固原三个部分,战场形势对联军及为有利,因此,侯大勇神定气闲地端起一小碗牛肉汤,慢各斯理地喝起来,静等罗灵的下文。
罗灵一边说话,一边捕捉着侯大勇脸上的细微表情变化。他见到侯大勇表情沉静如水,没有任何变化,就接着到:“西会州党项首领是房当翰海,他想和节度使讲和。”
侯大勇冷冷地“哼”一声道:“讲和,房当斡海有资格吗?同心城现在被联军团团包围,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破城是迟早之事,攻城同心城,西会州也守不住,走投无路才来讲和。晚了。”
罗灵不卑不亢地道:“节度使若只想杀个痛快,则完全可以拒绝房当斡海的请求,若节度使想为大周争取长久的和平。则不妨听听房当翰海的条件。”
“党项房当军主力已经在受到重创,根本无力抵挡联军雷霆一击,除了无条件投降以外,别无他途。若继续抵抗,清水河畔将不会再有房当人了。”侯大勇并不想在清水河畔大开杀戒,过重的杀戮。除了激起仇恨和长久的反抗以外,对侯大勇没有任何益处。侯大勇是想把党项房当人打怕打服后,再把党项房当军纳入自已的军事体系,当然,这个真实目的不能暴露给罗灵,所以。侯大勇用威胁地口气说着狠话。
罗灵老奸巨滑,听到侯大勇的威胁,反而放下心来,从某种意义上讲,威胁也是条件,只有能够提条件,就有谈判的可能性,威胁往往是谈判必不可少的第一步,罗灵暗自会心一笑,道:“党项共分八族,占据了西北面辽阔地域,人口有数百万,房当人不过是党项之一族。党项八族虽说相距较远,平时也有不少矛盾,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党项细封、米擒等部族必定不会坐视招讨使灭掉房当族,房当族被迫逃离清水河畔之时,就是其他部族参战之日,目前联军虽说占了优势,可是到时候,谁胜谁负就不好说了。而且,房当人以游牧为生,居住在西会州、同心城和固原地党项人只是房当人的小部分,大部分房当人散居在清水河沿岸,节度使很难把这些在清水河岸边逐草而居的房当人一网打尽,最多是让他们向西向北逃散,等到时机成熟,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罗灵看到侯大勇认真在听,接着说:“节度使现在是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这个职务是用来维护西北边境完全的,若灭掉房当人,在党项各族种下仇恨的种子,则西北永无宁日,当前,大周朝正在对淮南全力用兵,大周陛下定然不希望西北燃起冲天大火。”
罗灵分析形势极为准确,这些话句句说到了侯大勇的心坎处,西北联军只是打败了党项房当人,而西面北面还是六个部落的人马,东面还是强悍的拓跋人,不算上拓跋人,单是六个部落联合起来,西北联军要想取胜也极为困难,毕竟,西北联军只是几个节镇的联合,没有得到整个国家机器的支持,还不具备扫平西北的实力,更何况,若西北联军陷入和党项各部落的苦战,就会失去进一步发展壮大的机会,届时,根本无法和赵匡胤大军抗衡。
侯大勇对罗灵暗自佩服,他看着罗灵薄薄的嘴唇,一个念头突地跳了出来,“吏部侍郎司徒诩新纳的小妾,分明是罗灵送的礼物,难怪罗灵对周朝朝廷的军政大计了解得极为准确,不知道还有哪些大官收受了罗灵的桃色礼物?这个粟特商人,手也未免伸得太长了,他不过是个商人,有必要这样苦心经营吗?”
侯大勇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脸上却平静如常,道:“据我了解,房当斡海并不是党项人的真正头领,他没有资格代表党项人来谈判!”
罗灵知道什么事情要诚实,什么时候该说谎。他解释道:“党项分为八族,房当人里也分三个部分,最大一部的首领是房当明,房当明同时也是房当人的大首领,不过,他已在小牛关战死了,房当明有两个弟弟,一个是战死在义州的房当白歌,另一个是守卫同心城的是房当度。稍小一点的首领是房当翰海和房当烜赫,最小一部的首领是驻守固原地房当朵儿。现在房当明战死。房当翰海在西会州拥兵过万,实力在房当人中最强,当然由他来代表党项房当人。”
侯大勇紧锁双眉,道:“只怕房当度不会听命于房当翰海。你说说。房当斡海有什么条件?”
罗灵和房当翰海分析过侯大勇招降吐蕃浑末部时提出的条件,主要有三点,一是接受侯大勇的任命,二是提供便宜的马匹,三是相互通商。凭心而论,这三点并不苛刻,甚至对走投无路的吐蕃浑末部还极为有利,房当翰海也想以这三点和侯大勇讲和,为房当人争取喘息的时间。
罗灵道:“房当翰海很有诚意,只要周军退出清水河畔。则房当人永做大周朝的属臣,为周朝守卫西北。”
唐以来,中原周边的小族要受到中原朝廷地封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有立过大功的部族才能得到朝廷封赏,如党项拓跋人就因出兵帮助唐皇平了安史之乱而受到封赏,也正是由于有了唐王朝的支持,党项拓跋人才能够得到夏、银、绥、宥四州,房当翰海提出的条件貌似臣服,实际上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侯大勇听到这个条件后。“哈哈”笑了一声,道:“我也不绕弯子了,这次党项房当人入侵边境,房当明是魁首,房当明和房当白歌已死,但是房当度还活着。房当度不可饶恕,同心城必破,我已经明确拒绝了房当度的请降要求。”
罗灵心中一惊,但脸色未变。
侯大勇话锋一转,道:“本着和平的愿望,且念到房当翰海仅是胁从,我可以接受房当翰海的请降,有四个条件,一是在固原的党项人全部退出固原,固原城以外二十里内,一个党项人也不准留下来;二是房当人无偿向联军提供五千匹战马,以后,每年提供一千匹战马给黑雕军;三是房当人接受黑雕军的调遣;四是大周商人可自由进出清水河畔经商,房当翰海要提供保护。若同意这四个条件,联军可以退兵,并且承认房当翰海为房当人的大首领。”
侯大勇这些条件,除了固原以外,和罗灵和房当斡海设想的相差不多,而且,固原在房当朵儿手中,由房当翰海答应党项人退出固原,纯粹是一句空话,所以,这些条件对房当斡海来说是可以接受的,不过,罗灵是个谈判老手,尽管然对方提出的条件合乎自己的心意,仍然露出为难之色,道:“这四条过于苛刻,房当斡海很难接受,还有,同心城在房当人心中地位很高,破了同心城,会在房当人心中留下深仇大恨。”
侯大勇斩钉截铁地打断道:“这些条件不容讨论。周军从来没有攻打过党项房当人,房当人还不是一样在周境中烧杀抢夺,攻城同心城,是对房当人的教训,联军攻破了同心城后,若房当斡海真心想降,我就把同心城交给他。”
对于侯大勇来说,同心城的战略意义还不如固原,固原城紧靠着渭州,长期由回鹘人占领,是进入周境地桥头堡,地理位置相当重要,周军若占领了此城,和先前攻占的陇西一起,就构成了威胁西北各族的两个犄角。
请降条件谈妥之后,罗灵迅速回到了西会州。房当翰海听到这个条件后,久久不语。侯大勇提出的条件他能够接受,臣服于中原王朝,对于房当族来说,并不是一件耻辱之事,相反,能得到周朝的册封,对于房当族的发展还很有好处,只是,侯大勇下决心要攻破同心城,这让房当翰海从感情上有些受不了,毕竟,同心城是房当人的祖地,具有神圣的地位,只要是房当人,对同心城都有特殊的感情。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房当翰海所在的部族人数比房当度部族人数少得多,若侯大勇攻破了同心城,斩杀了房当度和城里的军士,房当斡海就有实力完全控制住房当明所在的部落。至于固原,原本就是回鹘人的城池,留给周军没有什么时候问题,固原守将房当朵儿若不愿意退兵,必然要和周军决战,这对房当斡海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反复考虑后。房当斡海接受了侯大勇的条件。
送走罗灵之后,房当翰海心神不宁地点燃了一柱香,供在佛像面前,他虔诚地念着经文。用以化解内心的不安。一柱香燃完后,房当翰海慢慢起身,走出了大门,屋内十分昏暗,打开门时候,房当翰海只觉无数阳光射在身上,他眯了眯眼靖,为自已鼓劲道:“房当明不仁,暗算了为他拼命打仗的房当烜赫,因果报应来得真快。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房当翰海在门口招了招手,一名精悍的年轻人迅速走了过来。房当翰海道:“安排好没有?”年轻人低声答道:“我们已暗中捉了二十多人,全是房当明的亲信,还有七人被监视住,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动手机会。”房当翰海阴沉着脸,道:“全部埋了,手脚干净一些。不要让人发现。”年轻人恭敬地道:“放心吧,下手之人全是最忠心的族人。”
房当翰海在西会州陆续接收了二千多名房当明部的败兵,这几天,二千多人马在房当明心腹的挑唆下,吵着要打到同心城去,房当翰海为了彻底掌握这支人马。便命令部下悄悄把带头闹事的房当明心腹全部杀掉。
就在罗灵穿梭于同心城和西会州的时候,一支神秘人马出现在宥州城内,他们身穿没有标志的军服,没有旗帜,一来到宥州的地盘上,就大肆烧杀。党项拓跋人定居四州已经很久了,受中原人的影响,他们开始结村居住,过着半牧半耕的生活,农耕生活收成比较稳定,拓跋人口渐渐多了起来。这支神秘的人马就在宥州边境的党项村庄里肆无忌惮的抢劫,村落里的党项男子被迫组织起来保卫自已家乡,可是这伙神秘人马战斗力极强,轻易地粉碎了党项人自发的抵抗。
宥州刺史听说此事,开始并不是很在意,以为不过是流窜入境地盗贼而已,便派出一千人马去清剿,这一千人马兵分四路,快速南下,准备包抄这伙敢在老虎嘴上拔毛的强盗。谁知这伙强盗十分狡猾,凭着马快,四处乱窜,这一千人马跟着强盗穷追不舍,一不留神,一路人马离大部队越来越远,在深夜里被强盗突袭,全军覆没。另外三路人马不知道这个情况,仍在四处围捕这伙强盗,追了数天,又有一队人马受到伏击,一队人马被堵裁在一个山沟里,四处滚滚而下的大石,埋葬了这二百多人,也是一人未逃出。
剩下两队宥州军数日没有寻到强盗和自己的伙伴,才发现大事不妙,不敢再分兵,一天,他们在过一条小河的时候,刚刚渡到一半,背后一队骑兵如闪电般地冲了过来,仓促应战的党项军伤亡惨重,河岸边倒下了三百多具尸休,渡过河的宥州军军士心胆俱丧,不敢再战,狼狈地逃回了宥州城。宥州刺史李彝秋见到出城围剿强盗的一千人马反而被强盗围剿了,大怒之下,斩杀了带队的正勇指挥使,命马军都指挥使李彝兴率一千马军和一千步军出城歼敌。
马军都指挥使李彝兴奉命出征,李彝兴全身银白色铠甲,不到三十岁,双眼闪着一丝冷光,军士们看他的眼光颇有些畏惧又带着明显的尊敬,此李彝兴正是以前的德浩。宥州军袭击了盐州城,原本可以做得极为隐秘,不料房当度暗中使计,使宥州军攻打盐州城成为众人皆知的事情,定难节度使李彝殷听闻此事后,勃然大怒,此事宥州刺史李彝秋难逃其咎,可是李彝秋是自己一母所生的亲弟弟,带兵攻城的马军都指挥使德浩就成了替死鬼,不过,李彝殷爱惜德浩是个难得的将才,就寻找一个和德浩相貌相近的军士,斩杀后冒充德浩送到了大梁,算是给陛下柴荣和西北面行营都招讨使侯大勇一个交待。为了安抚德浩,李彝殷为德浩赐名李彝兴,仍然留在宥州辅助李彝秋。
李彝兴用兵谨慎得多,他没有盲目地追赶,而是派对大量侦骑,四处查找这伙强盗的下落,李彝兴仔细分析了这伙强盗的作战方法,得出结论,这绝对不是一伙普通的强盗,而是一队战斗力极强的军队,极有可能是延州、鄜州两个节镇的精税牙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