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易宁转身走了两步,意识到自己根本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停下来若无其事地对慕修寒说:“行了,那两个人的身份你也知道,去他们的住所看看有没有发现。”
慕修寒刚承了苏易宁天大的恩命,兴奋地早没了一贯的沉稳内敛,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言语间全是欢快:“这边这边,陛下当心脚下。”
慕修寒轻快地领路,苏易宁跟着踏上石板路,后颈一阵尖锐的疼痛传来,连着后脑的部位,脑袋突然就沉了一下。
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扎了,苏易宁保持跨出一步的姿态站住,抬手在脖子上抹了一把。没什么异状,只是僵硬往下蔓延,整个后背似乎被钉住了关键环节,运转不灵了。
慕修寒还在说着什么,一边回头,见苏易宁不动,跟着折了回来:“陛下?”
苏易宁甩甩头,僵硬被打散,人在瞬间就清醒过来:“嗯?什么?”
慕修寒回道:“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溺水的两人和宫外那一人是老乡。”
“哪儿的?”
“西北,向州一带。”
西北……
这个世界版图构造和苏易宁习惯了十八年的地方有些微差别,但大致上差不太多。说到西北她想到的还是黄土、风沙、枯燥,是苦寒之地。
慕修寒父子俩被先皇丢出京城,去的就是西北。
苏易宁斜眼看过去,有点惊讶:“是你们那的?”
慕修寒急忙反驳:“不是!我们在边关,向州还要靠近京城一些。”
苏易宁“哦”了一声,顿了一下又问:“这些人家里什么情况,还有什么亲人么?”
慕修寒的兴奋被压下来,渐渐冷静了,听苏易宁这么问,压低了声音道:“我同父亲讲,他会找人去调查这些人的家世。”
苏易宁嘱咐道:“快,尽量保密。”
慕修寒掀起眼皮看苏易宁一眼,又垂下眼睛,恭敬道:“是!”
内廷之中暗藏刺刀,这绝对是眼下最迫切、亟待解决的事情。
苏易宁也不记得换了几条路,一直走到极偏僻的深处,眼前才出现一排红顶平瓦房。
早有人等在门前,大老远看到苏易宁和慕修寒,扛着大肚皮晃晃悠悠一路小跑到跟前,行了跪拜礼。
苏易宁扫一眼他的秃顶,从他旁边绕过去。男人立马起身,小碎步跟上来,谄媚讨好的姿态一览无余:“陛下陛下,诶这边,您请这边,那些逆贼就住这里。哎呀我就自己琢磨着别呆会儿需要何物,指不定要来这里找,我专门赶过来守着,连只苍蝇都没让进!”
苏易宁看着他开口问道:“那你之前有没有人进过?”
“没有!绝对不会有!我一听说立马就赶过来了!”
慕修寒眉头微皱,质问道:“从何处赶来?何大人,你司这月僚监察一职,理应时刻守在此处待命,擅离职守该罚!”
何大人哆嗦了一下,膝盖一软,“噗通”跪下去求饶。苏易宁听得心烦,瞪慕修寒一眼:“先记下来,这月僚中还有谁散漫没有秩序,查出来一起罚。”
都说新皇是个糊涂蛋,年纪不算小,但是从来不办人事儿。来往没半点脑子,只认溜须拍马,谁让他高兴谁就能得赏。怎么这会儿看着,不像是这么回事儿啊!
何
大人一脑门汗不敢擦,眯着眼来抵抗已经挂在眼皮子上的汗滴,一边谢恩一边往旁边挪,把路给让出来。
苏易宁目不斜视,跨进低矮的门槛,呼吸一滞,人就停了下来。
何大人跟着憋住呼吸,僵在原地不敢有任何动作。慕修寒凑过去往里看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疑惑地问:“何事?”
苏易宁呼出一口气,慢慢地回道:“没什么……”
直到最后一个音节落定,苏易宁才调整好呼吸,抬起另一只脚进了舍内。
屋子是扁平长条状的,靠着里边的墙有一排床,铺挨着铺一通下来,上边撂了枕头薄被。
苏易宁问何大人:“哪张是他们的?”
被点了问题,何大人才敢抹一把汗,紧跟着回答:“左手边第三张,靠东墙第二张。”
苏易宁点点头,慕修寒会意,上前掀了枕头揭了床褥仔细查看。苏易宁在一旁看着,才发现每张床下都有个木匣子,拉出来打开看,装的都是衣物、书信之类。
这气势恢宏的皇宫,光鲜之下隐藏的刻薄在这一个角落里显露出来。拥挤、简略、单一。
与来路那些风格迥异的园林假山相比,让人瞬时面红耳赤羞愧起来。
帝王不该这样,但苏易宁仍旧迫切地想把这个地方拆掉,重建。
慕修寒从箱子里拿出一个布袋和一个匣子,苏易宁回回神,接过来打开看了。大半袋子的银子,拿在手里沉甸甸的,相当压手。
匣子里是块儿墨玉貔貅,拴了根金黄的穗子,穗子上还嵌了颗赤红欲滴的明珠。
苏易宁不懂玉品的成色,单看这块貔貅配件的精细程度,也不该是住大通铺的人能拥有的。更何况还有半袋子银子,纵使不吃不喝也攒不下来这么多。
很明显,这些人也不是什么死士忠臣,多半是收了金钱贿赂,临时办差罢了。苏易宁合上盖子,把钱袋丢给何大人:“最近他们有什么异常?”
“这这这这……这,他们这是……”
何大人又抹了一把汗,结结巴巴地“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慕修寒打发他出去等着领罚,凑到苏易宁耳边压低声音说道:“传闻明宇风有块儿墨玉貔貅从不离身,穗子是取猛兽毛发制成,上有一颗红珠是用少女体内活血养出来的……”
苏易宁手一哆嗦,差点把匣子给砸出去。
慕修寒就着苏易宁的手托了一把,顺势再往前一步,低着头道:“这会不会就是明宇风的那个?”
苏易宁抬起另一只手盖在匣子上,往前塞进慕修寒怀里,然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指甲划过慕修寒的掌心,对方有瞬间闪躲的意欲,苏易宁才意识到这小子现在胆子大到都敢握着当今圣上的手还能保持若无其事如此淡定。
真说不清这个变化是好还是坏。
一句“少女体内活血”实在太有画面感,苏易宁揉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不是不离身么,怎么会在这里?”
慕修寒皱着眉想了想:“或许是孤注一掷?身家都搭上去想翻身?”
苏易宁往匣子上瞅了一眼:“你有几分把握?”
慕修寒老实道:“无把握,但父亲应当知晓些内情,我请父亲鉴定。”
苏易宁本能地又想驳回他的话,思绪憋到脑子里,瞬间想起那颗
剧烈跳动的心脏,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到最后只剩下:“嗯,问得细致点。”
月朦胧,有打更者悄悄走过,已经是后半夜了。
慕修寒一路护送苏易宁回龙辰宫,尽职尽责没有半点负面情绪表露。撇开自己之前的怀疑,苏易宁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就于心不忍起来,罪恶感急遽爆棚。
苏易宁叫住准备出去的慕修寒,问道:“你哪儿去?”
“我去外边守着。”
苏易宁看看揉着眼强忍哈欠的刘生,转开视线放空在一个点,略显变扭地留她:“跟刘生将就睡一晚上吧,这么晚了,四处乱晃不合适。”
慕修寒呆愣了一下,问道:“这样更不合适吧?”
苏易宁顿住,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仁义礼教,教条得都听不懂人话了。
刘生还是没忍住,一个哈欠喷出来,含糊不清地嘟囔道:“慕统领你还不明白嘛!我家陛下是心疼你半夜奔波劳累,就近找张床躺躺完事儿!”
苏易宁被戳穿,面子上搁不住,斥责刘生:“话多不多!怎么跟慕统领说话呢!”
随口一句,刘生打了一半的哈欠硬生生咽了回去,慕修寒却不和适宜地急忙解释:“无妨无妨!刘生年幼,不碍于说些什么!”
苏易宁:“……”
你看不出来这一会儿我并不是在维护你么!
苏易宁无力地摆摆手:“行了都退下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大起大落之后的疲乏在安静下来的时候呼啸而来,苏易宁沾着枕头就被黑暗侵袭,一觉睡到天大亮。
慕承龙在殿外等着,苏易宁起身简单洗漱,就让他进来了。
西北糙汉一进门就炸开一锅,浑厚的声音在空气中来回乱撞,震得人心尖儿颤。苏易宁深呼吸压下这股内里攻击,举杯喝了口茶。
慕承龙边走边继续嚷嚷:“陛下诶!可有受伤!可吓坏老臣了!”
被你打出内伤算不算?
苏易宁示意他坐,慕承龙也不避讳,大喇喇地在对面落座,隔着一桌子吃食跟苏易宁说:“我原是担心陛下失言,说不该说的话。却没想到这内廷之中也会逆贼,真是……真是惊险!”
苏易宁含了一口桂花糯米粥,香甜之气刺激着熬夜之后混沌大脑。味蕾打开,胃口便好起来,苏易宁在慕承龙的碎碎念中吃了一碗粥,才搁下汤匙,讨论起正经事来。
“那块儿貔貅,慕修寒拿给你没?”
慕承龙瞬间压低了声音:“臣看了,确实是明宇风那块儿,几年前一次宴会上,他喝醉了酒,拿出来显摆过一次。众人都惊叹于那颗红珠艳美,先皇却嫌那珠子红得妖异,‘必是不祥之物’。先皇勒令其焚毁埋弃,后来就再也没人见到过这个东西。”
苏易宁听着“红珠”、“妖异”这些词,就觉得胃里开始翻腾。她好奇地问道:“就是说那珠子比貔貅要珍贵的多?真是在少女身体内养出来的?”
慕承龙看苏易宁的眼神瞬间冷厉,刚刚的关切一扫而光,转眼就成了严责。
苏易宁被他突如其来的改变给唬住了,还没明白,就听慕承龙冷声道:
“陛下!切莫动那些歪心思!”
苏易宁:“……”
我动什么心思了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