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下来。
火戏已散,焰火的璀璨和热度也都消失不见。
皇帝独自坐在毡房前的草地上,仰头静静望着夜空。
婉兮抓了件披风出来,为皇帝披在肩上。
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向远方,是草地里雄鹿的巨大头角,映着天上那一轮清寂的月。
婉兮知道,眼前再多热闹,也代替不了西北的隐忧。已经两个月了,阿睦尔撒纳还未擒获。
地上铺大红氆氇毡,婉兮便也坐下来,依偎在皇帝身边儿。
皇帝未动,只是目光终于柔软了下来。
他伸手握住婉兮的手,努力笑了笑,抬手指那夜空。
“真可惜,再璀璨,再火热,也还是熄灭了,冷了下来。”
婉兮明白,皇上说的不是火戏,是他的心。
她便笑了,“才不是!皇上看,那璀璨是直达天际,辉映成了银河里的星星;“
“而那热,不是散了,而是被风带走了。皇上的大清江山这样广大,皇上的壮志只被拘囿在这小小的万树园里,只叫蒙古王公们看见,又怎么够呢?皇上是万民共主,故此那热力便应该被风带走,远播四方,叫天下的百姓都能感受到才行呢!”
.
皇帝不由转过头来,深深凝视婉兮。
良久,终于笑了。便如天上的那一带银河,都将星光璀璨印入皇帝眼底。
皇帝伸臂将婉兮搂进怀里,紧紧相依。
“你呀!若不是听你这样解释,爷都不知道这天底下,还能有这样的说法。”
婉兮娇俏而笑,“……爷是想说奴才贫嘴么?”
皇帝哼一声,眸光抬高、放远,“贫嘴首先得有颗剔透玲珑的心,才能凡事都能贫得起来。爷倒希望,前朝后宫个个儿都如你这样贫嘴呢!只可惜,他们的心眼儿也不少,说的话也不少,却从来说的都不是爷最想要的!”
婉兮轻轻扳着皇帝的手指头,“爷心下有事儿了。奴才虽说偶尔贫嘴,可是只对该说的人才说。爷若能信得着奴才,便与奴才说说呗?”
皇帝这才轻叹一声,“……西北传来信儿,八月二十九,班第与鄂容安只有五百手下迎敌,被阿睦尔撒纳手下围困在哈什河古渡口。班第与鄂容安,皆自刎殉国。”
.
婉兮也愣住,呆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班第为定边将军,为朝廷此次用兵的北路主帅。大军平定达瓦齐,包括后来收降各部、监视阿睦尔撒纳等事,皇帝都是委托给班第办理。
皇帝和朝廷西北用兵之事,正是要倚重班第的时候,班第怎么竟然……自刎殉国?
婉兮眼前,便又是那一场雪域飘雪,又是那一次傅二爷同样的自刎殉国……
婉兮只觉眼睛好热,却不敢落下眼泪来。只得用力睁大了眼,将那水花儿都瞪回去。
绝不敢,眨一下眼。
皇帝袖口里,掉出一个荷包来。皇帝将荷包紧紧抓在掌心,“那一场围困,已是八月里的事。九月间,朕便闻报。朕素知这些大将的血性,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朕就怕他会以身殉国。后来听说他们有可能突围出来了,朕欢喜得立时解下腰上的荷包要赏赐给他们……”
“可是今儿已经得了确信儿,这荷包,已经无人能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