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今年选择为皇太后圣寿喜宴之地,选在西花园周遭。
这便是原来的乾西五所的位置。因原来的乾西二所就是皇帝登基之前的潜龙邸,故此在皇帝登基之后,将“所”升格为“宫”,是为“重华宫”。
乾西二所成为了重华宫,则其余四所便也都跟着一起改变了用途去。
乾西头所,改为了“漱芳斋”,院落内建戏台,成为重华宫宴集时的演戏之所。漱芳斋戏台,也为宫中最大的一座单层戏台,为皇太后贺寿、行礼的场合,多在此处看戏。
乾西三所则改为了重华宫的厨房,专供皇帝过年时与大臣联句、写福字赐予大臣的君臣聚会,以及如此时一般的皇家家宴的承应所用。
而乾西四所、乾西五所两处,则改建成了建福宫及花园。因建福宫花园所在位置,是紫禁城的西北,故此建福宫花园又被称为“西花园”。此处亦是皇太后除了慈宁宫花园之外,可供游览休憩之处。静怡轩便是建福宫的寝宫。
将皇太后的圣寿家宴选在此处,一来是靠近皇太后的寝宫,方便皇太后;二来此处的位置也靠近神武门,宫外的皇子宗室与福晋们进宫来便不必穿绕内廷,就可以直接朝这边来。
婉兮因是抱着小十五来的,孩子才刚满月,又是这十一月底的天寒地冻,故此婉兮倒没带着孩子朝建福宫花园儿去,而是直接朝重华宫来。
轿子还没落下,婉兮便听得玉蝉在轿子外低声禀报,“回主子,皇后主子也朝这边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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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深吸口气,便吩咐,“落轿。”
重华宫是原来的乾西二所,而静怡轩和花园在四所和五所,漱芳斋的戏台又在头所呢,婉兮本以为那拉氏总归会先去陪着皇太后游园、看戏,这样儿她带着孩子直接朝重华宫来,好歹也可暂时避开;倒不成想,那拉氏原来也这么急着见她。
婉兮下轿,只嘱咐两位看顾十五的妈妈:崔氏和朱氏,叫她们照顾好小十五,旁的什么都不用她们管。
玉蝉也轻轻捅了下玉萤。玉萤会意,走过去帮衬着两个妈妈里。
终归妈妈里是后挑进永寿宫的人,没有她们从小就跟着主子的情分深,故此只将十五阿哥交给两个妈妈里,玉蝉和玉萤两个人的心下都有些不放心呢。
前头经历过了十四阿哥的薨逝,还有主子前头那个皇子的夭折……这会子好容易失而复得的十五阿哥,便再也不容有半点儿的闪失了。
婉兮交待完,玉萤与两位妈妈里远远朝那拉氏行了个礼,这便直接转身就走,也不等那拉氏说话儿。
那拉氏见几人就在眼前儿这么转身走了,脸登时沉了下来,这便要追上去似的。婉兮当仁不让,抬步上前,半道儿截住了那拉氏去。
婉兮不慌不忙,几乎头碰头地给那拉氏行礼请安,阻住了那拉氏的脚步。
那拉氏便一眯眼,垂眸盯住婉兮,“令贵妃,你这是什么意思?好好儿的皇子,你竟不叫我这个当母亲的见了是怎的?”
婉兮从容蹲礼,面上含笑道,“妾身岂敢。只是眼前这大冬天儿的,小十五又刚满月,这么在外头多呆一会子,若是受了风寒,主子娘娘也是心疼、自责不是?”
“为免叫主子娘娘如此,妾身还是在这儿拦住主子娘娘吧。妾身可是为主子娘娘着想,主子娘娘说呢?”婉兮妙目一转,泠泠盯住那拉氏。
两人挨着这样近,那拉氏自不会错过婉兮半点神色去。更何况这会子婉兮眼中的防备和奚落,并不做刻意掩饰,就是要明明白白给那拉氏看的。
那拉氏心下登时火起,“令贵妃,你说的好听!照我看,你分明是防备着我,就是不想给我看!”
“好啊,十五阿哥这刚满月,你就不叫我这个当母亲的看;那将来再长大些,你是不是要干脆将他藏起来,连给我请安都不去了?”
婉兮含笑听着,仿佛觉着有趣儿,抬袖掩着唇,轻轻笑了起来,“瞧主子娘娘您说的,怎么会呢?这宫里终究才多大的地方儿,主子娘娘便是今儿没见着小十五,也迟早都能见着的。”
“再说了,主子娘娘是皇后,将来等我的小十五成婚,还得带着福晋到皇后主子跟前儿来行礼呢。”
那拉氏不由得矜傲顿生,高高抬起下颌,轻蔑地睨着婉兮,“你知道就好!他虽然是你生的,可我才是正宫皇后,他却是我的儿子!不光将来成婚,便是从小到大,每一件重要的事儿,都得我来主持。”
那拉氏说着,不由得眯起眼来,眼瞳里裹着一朵乌云,得意又讥诮地盯住婉兮。
“……不说远的,便是说他两岁的时候儿种痘,那供神、送神的仪式,便都得我来亲自主持才行。你便是仗着皇上宠你,只可惜那会子皇上却也帮不上你,谁让痘神娘娘是女神呢,皇上再贵为天子,终是男子,是不能见痘神娘娘的。”
婉兮心头狠狠一疼,这便收起所有的笑容,抬眸泠泠迎上那拉氏的目光去。
这一刻的短兵相接,婉兮明白,那拉氏是故意在她眼前提到种痘之事!
只要她一天还是皇后,那供奉痘神娘娘的仪式,便一天都得是她来主持,谁都没法儿代替!
婉兮竭力平静,竭力不去想小鹿儿种痘前的那一幕……
婉兮垂下头去,只望着这厚重沉稳的大地。
这世上的人啊,若是以天为父,便是以地为母。身为人母,便要如这大地一般沉静、博大、稳定。
婉兮缓缓松下一口气来,再抬眸,已然眼角含笑。
“主子娘娘说得对,主子娘娘是正宫皇后,便是所有皇嗣的嫡母,是这后宫的女主人,是大清国母……那妾身自当恭祝皇后主子位正中宫,千秋不改。”
那拉氏听得懂婉兮语中的含义,不由得眉毛倒竖,“大胆令贵妃,你这是何意?”
婉兮唇角噙着笑,不躲不闪,坚定地迎着那拉氏的凝视。
“主子娘娘是母亲,小十五是儿子。今儿是皇太后的圣寿,而皇上的五十万寿又刚刚庆贺完——主子娘娘看,皇太后是何等有福气之人,能亲自陪着儿子过完五十大寿,紧接着便又是自己的圣寿。故此啊,妾身自然也是恭祝主子娘娘您,跟皇太后有一样儿的福气去。”
“你!”那拉氏怒目圆睁,“你这话,敢当着我的面儿,说得再明白些么?”
婉兮与那拉氏的争吵,因是在重华宫前,故此两人都是将声音压得极低。只是这长街两旁的宫墙终是拢音,况且那拉氏的暖轿离着也是近,故此那轿子里的人还是听见了。
轿帘一挑,十二阿哥永璂从轿子里蹦下来,上前立在那拉氏身边儿,冷冷盯着婉兮,“额娘,我都听出来了。令姨娘的意思是——您活不过小十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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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兮静静抬眸望住永璂。
永璂的反应有些意料之外,可是其实也都在情理之中吧。
永璂与永瑆是一年出生的,今年这便也是九虚岁了,是个大孩子了。
便如当母亲的都要为了自己的孩子而战,这些长大了的皇子也必定维护自己的生母吧?
婉兮想到这里,心下便也释然。婉兮淡淡一笑,“有些日子没见了,十二阿哥也长大了。”
永璂淡淡地瞥了婉兮一眼,“我当然长大了!难不成令姨娘还希望我依旧是襁褓里的婴孩儿,这便听不懂令姨娘对我额娘说的大逆之言,看不懂令姨娘对我额娘的不敬去了?”
婉兮深深吸气,竭力压住心头的不快,“十二阿哥,你便是嫡出的皇阿哥,我也是你的姨娘,是你的长辈。这些话,我可以继续当你是童言无忌。”
婉兮含笑走过来,倏然伸手,轻轻摸了摸永璂的面颊,“可是你既然这么大了,那你额娘难道没教过你一句话么:大人说话,小孩儿一边儿呆着去!”
永璂一愣,面颊上被烫着一般,赶紧向后退去,“你,你教训我?”
婉兮眸光坚定,“没错,我就是在教训你。我知道你是皇后主子所出的嫡皇子,可我也是大清贵妃,是你的长辈!不管你是谁,便是在民间,也没有小孩儿在长辈面前这么说话的道理,更何况这是在宫里!”
永璂却是轻蔑地瞪圆了眼,“你便是贵妃,可你终究是辛者库的奴才!你怎敢对我额娘不敬,又怎么敢教训我?我额娘是正宫皇后,我是皇阿玛的嫡皇子,我与额娘的尊贵,又哪里是你有资格顶撞的?”
婉兮不怒反笑,抬眸望向这红墙之上的高天,“十二阿哥,你进学至今也有三年了。你的师傅们就是这样教你的?——我倒不信,终究能进上书房行走的,都是进士出身的翰林,他们怎么会教你如此?”
婉兮收回目光,轻笑着凝注永璂,“既然不是你的师傅们不好好儿教你,那就是你自己没好好学。”
这话叫那拉氏越听越刺耳,那拉氏便轻斥一声,“令贵妃,永璂是我大清的嫡皇子,他若有什么,自然还有我呢,还轮不到你在这儿说三道四!”
婉兮含笑点头,偏首只望着永璂,“十二阿哥,你长大了,能听得懂人说的话。只是你再长大,今年不过九岁,你便不知道九年前的任何事。故此,我与你额娘之间说的那些话,你实则根本就不明白。”
“你身为人子,护着额娘,这份儿孝心我觉着是好事儿……只是你终究还小,小孩儿还不懂得大人之间所有的事儿。故此,我与你额娘之间的这番话,你还是不要掺和。”
婉兮深吸口气,竭力平稳下来,“你们都还是孩子,无论是我的小十五,还是你,都是皇上的骨肉。所以令阿娘便是与你额娘意见有所不同,却也不想与你拌嘴。你乖乖地先进重华宫里等着,或者回轿子里去暖和着,别叫这长街里的风吹冷了你,可好?”
永璂却冷冷摇头,“不必了。令姨娘有话又何必避开我?难道令姨娘自知,你的话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去?”
永璂如此说话,便连玉蕤都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出声。婉兮急忙伸手按住玉蕤的手。
婉兮缓缓抬眸望住那拉氏,“其实今儿妾身还有不少的话,想在这儿与主子娘娘讲说。可是……既然十二阿哥是跟着主子娘娘一起来的,那妾身还是作罢。”
婉兮说着一礼,“还请主子娘娘先入宫门。”
那拉氏这便桀骜一笑,回身攥了永璂的手,毫不客气地先走入了重华门去。
“姐……”玉蕤在畔也是委屈地低喊。
婉兮轻摇摇头,“算了。我没想到永璂是跟着她一起来的,那些话和那副模样儿,倒是不宜叫孩子见着。终归十二阿哥年岁也不大,正是对凡事都一知半解的时候儿,我倒不愿意在那孩子的面前儿再争执去了。”
婉兮起身,整理整理衣着。
“我虽与她心结已深,可是好歹还得为小十五将来留下一线自在去——终究,他们还是兄弟手足,来日也还要相处的。今日这一步,我愿为小十五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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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氏进了重华宫,自直接进了正殿去。婉兮则带着小十五和妈妈里们,咱到西配殿“浴德殿”中等候。
此西配殿,便为皇帝当年身为皇子时的读书之所。
少顷,皇太后从西花园而来。
皇太后来了,一众内廷主位,连同宗室福晋们,便也都呼啦啦跟了一同来。
今儿是皇太后的好日子,皇太后的兴致极高。老太太众星捧月般从穿堂进了后院,便朗朗地笑,“听说圆子来了?在哪儿呢?哎哟,快叫我抱抱。”
窗棂内,玉蕤听见皇太后这话儿,便是欣喜地按住了婉兮的手去。
婉兮也是含笑点头。
婉兮先迎出来,给皇太后跪倒请安,再度给皇太后祝寿。
皇太后忙道,“哎哟,快起来吧!虽说已经满月了,不过也才满月没几天儿不是,这地上多凉,仔细冰着。”
婉兮缓缓起身,眸光悄然瞟过正殿,却是上前扶住了皇太后的手肘,含笑道,“妾身自己倒不打紧,终究是三十多岁的人了。小十五却小,妾身是怕他被冻着,故此啊虽说小十五一听见皇祖母的笑声,这便手舞足蹈地想要奔着外面来,妾身却也还是硬着心肠给拦着了。”
“妾身斗胆,还得请皇太后您老人家移步进这配殿里去,才好叫小十五给皇祖母行礼贺寿啊。”
皇太后登时大笑,“可不是嘛!才满月的小人儿,这在屋子里头刚暖和透了,哪儿敢再出来叫冷风给吹着?是该我进去瞧他,可不能叫他出来瞧我。”
皇太后说着便朝西配殿里去,“走走,咱们这就去瞧小圆子去。这几天没见着,我都想他了!”
婉兮扶着皇太后的手肘走进西配殿去,目光淡淡从正殿的窗棂上滑过——透过那正殿窗棂上镶嵌的玻璃,虽说那玻璃上冻的都是冰凌花儿,却也能从当间儿一块化开的地方儿,瞧见那拉氏一张包含怒气的脸。
正宫皇后当然要直接进正殿去,婉兮只是贵妃,便退一步进西配殿好了。
只是啊,谁说正殿永远都是最正确的选择呢?这会子,皇太后可顾不上进正殿,直接朝西配殿里大步而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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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进了“浴德殿”,也没敢直接往暖阁里去,怕带进凉气去。还特地在次间里站在熏笼前烤了一会子火,将身上的寒气都给散去了,这才笑眯眯退了大衣裳,进内去看小十五。
小十五竟仿佛认得皇太后,被皇太后抱着,便又是手舞足蹈地笑,半点儿都没有新生婴孩的怕生和哭闹去。
皇太后乐得忍不住亲了又亲,“哎哟,这个小圆子哟。回宫这些日子,这脸蛋儿更鼓溜儿了,也更见白了,越发像个圆子喽~~”
婉兮陪在一旁含笑道,“因得陪着小圆子,妾身便没能去陪皇太后看戏。倒不知皇太后看了哪几本好戏?妾身瞧着,皇太后这会子面露红光,必定是南府承应得十分精妙。”
皇太后便笑,点头道,“看了两本儿了,一本《芝眉介寿》,一本《地涌金莲》。南府用心,承应得好,只是看多了我也累。还是不如来抱抱我的小圆子的好~~”
语琴便走过来,悄然在婉兮耳边道,“戏还没散,皇太后就过来了。这会子皇上跟宗室王公们还在漱芳斋戏台那边儿呢。”
婉兮含笑点头,心下又是明白了皇上点这两本戏的心意去。
《芝眉介寿》为“皇太后万寿圣诞承应”的剧目,讲的是南极星君率众星诣神京献瑞呈祥,御筵前,南极仙童呈献万年灵芝,而灵芝又变为“福”、“禄”、“寿”字样。这意头,自是又与“禄常在”之封的说法,合为一处。
《地涌金莲》则是佛祖降生“七步生莲”故事的演绎,这便又与小七连在一处去了。
如此的祥瑞贺寿的大戏,皇上却明里暗里总能叫皇太后想到她的孩子去……怪不得皇太后这会子抱着小圆子,也能欢喜成了这样儿。
婉兮心下有底,陪着皇太后说话儿,一起逗着小十五玩儿,便又不着痕迹地抬眸望向正殿那边儿。
那拉氏竟然还没过来给皇太后请安……这是卯上了,非要等着皇太后亲自移步过去,是不是?
玉蕤明白婉兮的心意,这便轻声道,“就叫她等着吧。”
婉兮倒是不甚介怀,点头道,“她总归能等到。皇太后待会儿自然要进正殿的,哪儿能一直屈就在这偏殿里。”
婉兮说到这儿,却也嫣然一笑,“不过,话虽这样说,也得看我给不给她这个机会。她若以为她总归能等到皇太后过去,便是胜券在握,那我倒说不定改了主意,叫她只落个一场空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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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顷皇帝也来了。
皇太后含笑问,“漱芳斋的戏已是散了?我倒记着还有半本没演完呢,散得倒是快。”
皇帝却笑,“今儿这戏是给皇额娘贺寿,您老才是寿星。您却一听见圆子来了,这便连戏都顾不得听了,带人便朝这边儿来了,那戏还演给谁看去呢?”
“实则啊,戏还没唱完呢,不过儿子也跟额娘一样儿,坐都坐不住了,也跟着一起往这儿来了。没演完的戏啊,便叫王大臣们去看就是了。”
皇太后跟皇帝说话,履亲王允祹的福晋这便逗着小十五玩儿。
这位履亲王福晋,也出自富察氏,是马齐的女儿,从辈分上算,是孝贤皇后的堂姐。
此时皇帝的众位皇叔里,已然是以履亲王允祹为长,故此陪在皇太后身边儿最近的,就是这位履亲王福晋富察氏。
才来到人间一个多月的小十五,自是头一回见这位长辈;甚或,这会子他的小眼睛还未必看得清人呢,可是他却也不认生,依旧呲着光秃秃的小牙床,朝着履亲王的福晋也手舞足蹈地乐。
履亲王福晋欢喜得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自己曾经生过两个儿子,不过都夭折;而府中其他妻妾也曾为允祹生育过其余四子,却也全部都已经夭折……如今已年过七十的老福晋,见着这样白白胖胖的男孩儿,自是喜欢得什么似的。
皇太后与皇帝说完了话,一扭头见履亲王福晋眼中已然闪烁起了泪花儿来。皇太后也是不由得叹口气,知道她是想起自己家里的伤心事儿来了。皇太后便拍拍她的手,安慰道,“弟妹别难过,你家里的事儿自有皇帝做主。皇帝必定从宗室里选个好的,给十二弟和你承嗣去。”
履亲王福晋忙将泪花儿眨了回去,满脸堆笑,“没有没有,今儿是皇太后的圣寿,我哪儿会难过呢?我啊,是看着咱们十五阿哥长得好看,欢喜得都要掉泪了。”
弟妹夸自己的孙子,皇太后自是欢喜,“他生得好,福气就是好,是不是?”
允祹福晋也是笑,“可不是么,这么白白胖胖的小阿哥哟,相貌生得倒是跟前面那几位阿哥都有些不一样儿。我说句实在的,皇上年轻的时候儿是长脸儿啊,这孩子这么白白胖胖,倒不像皇上年轻的时候儿。”
皇太后便笑,还没等解释,允祹福晋却是抬眸盯着皇太后笑。
皇太后便扬扬眉,“这是做什么呢,怎么盯着我乐了?”
允祹福晋笑眯眯地眨眼,“我瞧着啊,这孩子不像皇上,倒是像足了——皇太后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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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有趣儿,爱新觉罗家的男子,遗传的相貌都是长脸;而皇太后却生得一张圆脸,满面的福相,故此便连当年康熙爷见过她,都说她是有福气的人。
而皇帝呢,年轻的时候儿是按着爱新觉罗家男子的模样儿长的,是瘦长脸;而到了五十岁,到了发福的时候儿,反倒是越来越像母亲去了,也成了圆脸。
从前皇帝只说小十五像他小时候儿,皇太后自己这便也没多想;这会子冷不丁被允祹福晋这么一说,皇太后也猛然意识到这一点,这便更是乐得合不拢嘴去了。
“瞧你说的,哎哟,我说我看着这孩子怎么越看越亲呢,原来是这么个缘故!”皇太后就更是抱着小十五,欢喜得都挪不开眼睛了,“祖孙相亲是应该的,终究血脉相连,可是这孩子却叫我从来没这么稀罕过。现在才明白,原来是除了有血缘,更有眼缘啊!”
皇帝听着更是欢喜不已,上前又跟皇太后撒娇,“圆子和儿子,都像额涅……”
允祹福晋也笑,“可不,都说生男像母,生女似父。皇上年轻的时候儿更像历代先帝;可是如今,已是跟皇太后一个模子扣下来的似的了。”
皇太后大笑,却是抬眸温暖地望了一眼婉兮,“弟妹你说的啊,也不尽然。你瞧令贵妃啊,生得这样娉婷柔弱的模样儿,哪里是个圆脸么?小十五倒是没怎么像她,却怎么生得倒跟我相像去了?”
这个光儿,婉兮可不抢。婉兮忙含笑行礼,“他长得像皇太后,那才是他的福分。妾身啊,回去可得抄两卷经去,谢谢佛祖此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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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这西配殿里暖意融融,皇太后抱着小十五是怎么都不肯撒手了。
便是膳房来报,说宴席已经摆好,皇太后却还不着急,只与一众王公福晋逗着小十五玩儿。
皇太后自己道:“人到了这个年岁啊,过寿还有什么要紧?不过是将自己一年一年催得更老了。这会子对我来说啊,寿宴倒是比不上含饴弄孙的乐呵去!”
这话自是叫没儿没孙的允祹福晋感触最深,她也是点头,“皇太后说的才是正理儿啊。到了这个年岁,我倒是愿意用我现在所有的一切去换儿孙绕膝、含饴弄孙的乐呵去。”
皇帝回眸,柔柔凝着婉兮,唇角含笑。
皇帝这才不慌不忙问,“诶?皇后呢?皇额娘在此,皇后怎么不在跟前伺候?”
婉兮这才上前,“回皇太后、皇上,皇后娘娘实则早已来了。皇后娘娘带着十二阿哥正在正殿里迎候皇太后呢。这会子怕是还是得请皇太后移步正殿,妾身替小十五,恭送皇祖母。”
皇太后闻言,不由得扬眉,“她既然早来了,我都进来这么半晌了,她竟然还在正殿里等着?”
婉兮垂首,缓缓道,“此处终究是配殿,想来是不合中宫的身份吧……妾身是贵妃位分,在西配殿里迎候皇太后倒不打紧,可是皇后是正宫,便还是喜欢在正殿。”
皇太后便一皱眉,“这西配殿她来不得?可是连我都来了,她又怎么了?”
皇帝也是轻哼一声儿,“这西配殿,从前也好歹是儿子读书之处。这‘浴德殿’之名,便是取自‘澡身浴德’之意。此处虽是配殿,却也不至于委屈了她去吧!”
婉兮垂首道,“妾身替小十五谢皇祖母宠爱,只是小十五和妾身都不敢耽搁皇太后太久。还是请皇太后移步正殿,妾身不敢叫皇后娘娘过久等候了。”
皇太后便是哼了一声儿,吩咐安颐,“去,传我的话儿,就说今儿的寿宴啊,就摆在这边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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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颐去传话儿了,过了有一会子,那拉氏才带着永璂过来。
那拉氏也自知有些尴尬,这便刚进西配殿的门儿,先暗中推了永璂一把去。永璂会意,忙跑上前,在皇太后膝下跪倒,亲亲热热地喊,“皇玛母,孙儿给皇玛母贺寿了!”
永璂终是皇太后此时唯一的一位嫡孙,皇太后手里抱着小十五,也腾出一只手来拉永璂,“好好好,永璂真乖,玛母高兴。”
那拉氏这才松了口气,缓步上前请安。
皇太后抬眸盯了她一眼,面上虽还带着笑,那一眼里还是含了些凉意。
在场一众内廷主位、宗室福晋也都赶紧给那拉氏行礼请安。
那拉氏忙亲亲热热叫众人起身,便也自然而然上前站回到了皇太后身边儿去。
“这边儿终究有些窄,膳桌怕是排不开。皇额娘还是移驾到正殿吧。膳房啊,已经将桌子都摆好了。”
皇太后哼了一声儿,“我看这边儿就挺好。原本也是家宴,倒不用那么多规矩。若是桌子摆不开,索性不用大桌子,就叫膳房全都换成炕桌,一桌一桌搬过来,我们盘腿上炕吃,还热乎,又亲近。”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今儿虽说是家宴,可也是皇太后的圣寿,自不能乱了规矩去。这炕桌终究小,皇太后专用的盘子碗的都摆不开……”
婉兮便又是蹲身一礼,“妾身也再请皇太后移驾正殿。这边儿终究是皇上的书房,这些文墨若沾了油腥气去,倒也不合适。皇太后您说呢?”
那拉氏转眸过来盯住婉兮。
因屋子里热,婉兮早就褪掉了外头的披风去,这便正经露出了里头的明黄吉服,以及头上凤钿中央那枚大凤簪来。
那拉氏深吸一口气,“哟,令贵妃今儿怎么还穿明黄啊,倒是跟皇太后是一个颜色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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