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拉着我的手猛的一抖,刚一松开,又极快地握住,将我拉起来,拿帕子轻轻擦我脸上的泪,边擦边一脸心疼地说道:“真是可怜,还是个没及笄的小丫头呢,就要遭这样大的罪。”
我握住皇后的手,撇着嘴抽搭两声,猛的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起来:“呜哇……哇哇……皇后娘娘……你、你真好……华子……华子怎么就不是你的妹妹呢……呜哇……呜哇……华子福薄……呜哇……”
皇后身子一僵,随即拍着我的后背柔声安抚:“这孩子,真是吓得不轻,唉!皇上,您看……王爷这……这可……”
皇后犹豫着,斟酌着措辞,黎铮却没那么大的耐心,大手一挥,冷然道:“相关事宜已经交由刑部去查了,皇后不必挂怀。朕知道,皇后挂心弱妹,朕特许你明日一早归宁探亲,宫门落锁之前回宫即可。”
皇后闻言,先是一怔,又是一惊,随即喜上眉梢,屈身就跪,连连谢恩。
皇后贵为中宫之主,母仪天下,母家就在京中,余生随长,归宁的机会却是屈指可数。今日皇上金口亲许她回娘家,那可是一份天大的荣宠。
皇后谢了恩,并不多做逗留,当即就告退了。
皇后一走,黎铮就开始鄙视我了,那小白眼一个接一个的翻,根本不拿正眼看我。
“说吧,捣了这样大的鬼,究竟是为了什么?”黎铮的眼里一派清明,丝毫不容人含糊其词,蒙混过关。
我之所以能够圣宠不衰,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我识时务,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插科打诨,什么时候必须恭谨顺服。
我耷拉着脑袋,闷闷地说道:“华子不敢瞒皇上,这案子是查清了,可却不大好办。”
黎铮一挑眉,语带不屑:“哦?什么样的案子能让你这般为难?连中邪的招儿都出了!朕记得,若论起狂妄来,你韶华敢称第二,满朝文武可没哪个敢称第一。”
我哭丧着脸,唉声叹气地说道:“倘若只是一般的富豪权贵,便有十个八个,华子也不怵分毫,该杀就杀,该斩就斩,没什么好为难的。偏生此案的元凶既不是什么富豪,更不是什么权贵,我却不敢轻易动他。”
黎铮原本背靠着龙椅,以一种略微放松随意的姿势坐着,听我这么说,顿时坐直了身子,脸色沉了下来,凝眉问道:“什么人有这样大的能耐,能让你如此掣肘?”
我长长地“唉”了一声,怏怏地回道:“这人就是个地痞无赖,三个月前发了家,买房子买地,成了个小地主。”
我说到这儿,顿了一顿,抬眼看着黎铮,黎铮却不接话,只淡淡地望着我,以眼神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此人被抓捕归案时,说了这样一句话,‘老子上头有人’,而这个人,虽算不得什么大人物,却是轻易碰不得的。”
我继续往下说,一边说一边打量黎铮的神色。
黎铮一脸“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定,眼中波澜不惊,到底是天下至尊,没什么好顾忌的。
我叹口气,接着说道:“这个人,就是皇后娘娘宫里的首领太监,叫做卢忠平的,而此案的元凶,就是卢忠平唯一的侄儿。”
黎铮剑眉微蹙,仍没吭声。
我只能接着说下去:“卢忠平当上首领太监不过四五个月,三个月前,他的侄儿卢绅突然就发了家,大手笔置办家产。这笔钱,自然是卢忠平提供的,至于卢忠平的钱是从哪儿来的,不用查,皇上必然是心知肚明的。而卢绅在外为非作歹,卢忠平怕是不可能一无所知。”
“而这个卢忠平,他从前是在太后宫里当差的,太后将他赐给了皇后。因着是太后所赐,皇后格外看重他,提拔他做了首领太监,可他似乎很辜负皇恩,在宫里不干好事,他的侄儿在宫外为非作歹,这两人论国法那都是要杀头的。”
说到这儿,黎铮还是不接话,我只能再叹一声,硬着头皮往下说:“这事是我下令查的,办了一个京兆府尹,再加上两条人命,到了这份儿上,只能硬着头皮查下去。可查到卢忠平头上,却又不好办了。倘若办了卢忠平,不啻于给太后老祖宗和皇后娘娘难堪。华子即便是向天借胆,也不敢往老祖宗脸上扇巴掌啊!”
我说罢,耷拉着脑袋等候发落,心里暗暗想着,黎铮应该能理解我的苦衷吧?再不济,他还有事需要我办,应该……不会把我怎么着吧?
等了许久,也不见黎铮开口,我怯怯地抬头,想着悄没声地偷看一眼,谁知却好死不死地与他对了眼。
黎铮的眼神很奇异,不见怒色,却又分明很不爽;不见寒意,却令我浑身冷飕飕的;不见戾气,我心里却没来由地直打鼓。
黎铮似笑非笑地问道:“所以你就中邪了?”
我连忙跪了,恭谨地答道:“皇上明鉴,华子的的确确见到了新娘的尸首,胸口插着老大一把剪子,留了老大一滩血。华子年幼,素来娇生惯养,何曾见过这等骇人场面?受了惊吓是真,心神不定也是真,况且次日温如玉来报,说明了案情进展,又说新郎撞柱子自尽了,死前求我给他做主,我一害怕,心里没了主张,只想着装病逃避,没想到被琼姿公主打晕了,醒来之后,眼瞅着躲不过去了,万般无奈之下,这才想到假装中邪的。”
黎铮冷然一笑,淡声道:“是么?”
我连忙点头如捣蒜,就差拍着胸脯指天誓日了。
“那么,你夜召七名童男侍寝,也是因为中邪了,脑子坏了?”黎铮的语气很平淡,我却莫名感到牙根发酸。
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头,一脸沮丧地说道:“回皇上的话,华子原本只是装神弄鬼,没想到国寺住持却是个欺世盗名之辈,愣说我被恶鬼缠身,需得身份贵重的童男用元阳之体来压制阴气,我又不能明说,于是……”
我怯怯地偷瞥一眼黎铮,却见他阴阴冷笑,目光森寒,语气沉得跟坠了一块大石头似的:“于是你就春宵苦短,一刻千金了?”
我连忙重重一个头磕下去,伏在地上,半分不敢抬身:“皇上明鉴,华子尚未及笄,慢说是无贼心也无贼胆了,便是有心有胆,身子也吃不消啊!”
黎铮闻言一愣,随即脸色一沉,怒斥道:“一派胡言!”
我陡然直起身子,眼巴巴地望着黎铮,努力使自己看起来万分诚恳:“皇上明鉴,华子所言绝无半字虚假,华子不敢欺瞒皇上,那七人的的确确只是在房中守着,并未有任何逾矩的行为!”
黎铮冷冷地瞪着我,眼神里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森寒怒意。
我瞧不明白,分明是事出有因,我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为何要这般生气呢?就连我装神弄鬼、欺君犯上他都不计较了,又为何要计较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呢?
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子,黎铮突然狠狠地抄起手头一本折子,重重摔在地上,我原本跪着,被他这么一吓,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战战兢兢地等着承受天子一怒的后果。
却不料,黎铮摔了一本折子之后就没了动静,我等了老半天,也不见有什么后续动作,悄悄地抬眼往上头一打量,就见黎铮一声不吭地拿起下一本折子,埋头批阅起来。
我愕然望着半人高的折子后头露出的一个戴着金冠的漆黑头顶心,完全不知所措。黎铮不是在发火么?他不是生我的气么?为什么他没有惩罚我,反而是一言不发地生闷气?
他对我,从来不懂得隐忍为何物,事实上,身为九五之尊,他不必忍任何人,他只要有哪怕一丁点不快,都是当场就发了的。
可他今日这场火来得快,去得也快,却是为了什么?
我一头雾水地跪着,黎铮闷不吭声地批着折子,偌大的御书房里,只有我、黎铮和磨墨的小山子三人。
我跪得久了,腿脚酸麻痒痛,有些受不住了。可我刚刚才惹得黎铮大发雷霆,这会儿正绷紧了皮,一丝不敢动弹,腿再难受,也只得忍着。
很快,我额头上就开始冒汗了,后心燥热,不大一会儿工夫,汗流浃背,额上的汗珠渐渐开始顺成一条条水线,滚滚而落。
我悄悄探手过去,轻轻地揉捏着麻木的双腿,一捏之下,腿猛的一阵要命的酸麻痒痛,我吃不住,轻声叫了出来。
黎铮闻声看过来,见我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地跪着,眼里极快地闪过一丝恼怒,脱口道:“怎么,跪上瘾了?”
我连忙站起身来,起得猛了,头晕眼花,加上双腿酸麻,一个站不住,扑通一下,干脆利落地栽倒在地,发出一声极沉闷地撞击声。
我痛得死去活来,眼泪刷的一下滚出眼眶,却又怕再惹得黎铮越发恼了,死命忍着,咬着嘴唇不敢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