颛孙肃行赶到母亲寝宫时, 太医刚诊脉结束。
“娘娘只是一时过于高兴,所以才会头晕眼花,只需平复心情, 休息片刻。殿下请放心吧。”太医恭恭敬敬的说道。
颛孙肃行松口气, 看到母亲在宫人的服侍下用温热的帕子擦过手, 端坐在珠帘之后。
她没立刻放太医走, 而是有话要问, 如同闲聊一般的语气问道:“许久不过问宫中妃嫔,不知道各宫是否都安好?”
太医答道:“娘娘放心,太医们每日按时给诸位娘娘请脉, 也都按照各自身体的情况配了适合的补药,所以诸位娘娘身体安康, 无病无灾。”
“如此甚好。”太皇太后笑着点点头, “阖宫平安, 圣上也有更有精力处理朝政。”
太医附和两句,偷偷的觑着太皇太后的神情, 心里纳闷娘娘今日怎么这么多话。
“哦对了,刚刚袁嬷嬷瞧见木昭仪的娘家人进宫,还以为昭仪身体抱恙,需要娘家人过来照看呢。”太皇太后又说道,舒口气, “她们一个个的安好, 我也就放心了。”
太医顿时目光闪烁, 低下头去主动告退, “娘娘, 太医署内还有诸多要务,如若娘娘没有别的吩咐, 可否容许微臣回去?”
“耽误太医一会儿工夫,正巧皇太叔来了,你也给他把把脉吧。”太皇太后说道:“虽说皇太叔府上有三位医术高超的大夫,但是在我跟前再看看,我才能更安心。”
太医有些局促,紧张的看一眼珠帘,似乎怕给皇太叔诊脉的时候,太皇太后又会问更多的问题。
但事情出乎他意料,期间太皇太后没有再和他说话,一直专心致志的逗桐吉郡主开心。
他禀告完皇太叔的身体无恙后,便轻轻松松的离开了。
颛孙肃行忙问道:“娘,发生什么事情了?”
太皇太后屏退大半左右,让袁嬷嬷带着敏筠到庭院里去玩,还和蔼慈祥对匆匆赶到的杭豫左微笑,示意他们坐到她近前来。
“今日颂康公主的长媳进宫找木昭仪,”太皇太后轻快的神情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忧虑,“袁嬷嬷说她看着不像是家中出事。所以我特意招来太医想一探究竟,刚才太医的样子,明显是大有问题,我估摸着……”
话停顿到这里,颛孙肃行的心跟着提到嗓子眼,他几乎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杭豫左则神色一凛,如果真如心中所猜想的那样,那么实在是太意外了。
“我再联系近两个月皇后和太后异常的焦虑,而木昭仪借口吃斋礼佛为我大端祈福,被免去每日早上的问安,深居简出,此事恐怕八九不离十了。圣上不愿叫外人知晓,其中必然是对你有所提防,而将来你的处境将极为危险。”太皇太后继续说道,“郑续之事,恐怕是因此事而针对你的陷阱。”
“针对我……”颛孙肃行喃喃。
杭豫左若有所思,“莫非是打算诬陷您通过郑二公子与伏岳堂这等江湖邪魔外道有牵连?”
颛孙肃行怪叫道:“那官衙的刺杀怎么解释?如此郑续岂不是也难脱身?”
“苦肉计?”杭豫左摸了摸下巴,“真想要诬陷您,怎么解释都有道理。至于郑续,圣上金口一开,暗中免去罪责即可。颂康公主哪敢不听从圣上的意思?如此一来,给您按上一个行事不端、品性有缺的名头,降罪处罚,好为即将诞生的小皇子铺路。”
太皇太后点点头,“虽说这么牵连实在勉强,但他们挖空了心思想要陷你于不义之地。你深居于府中,机会太少,他们能抓住一个,岂会放手不用?”
颛孙肃行后怕的咽了口唾沫,“这些人真是阴险,亏得好意思一直念叨我们是一家人。”他说着,攥紧了拳头。虽说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为郑二公子说情,也知道自己得来的皇储之位,只是圣上为了引出朝中异心之人,可是如今乍一听说,还是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唉——”太皇太后摇摇头,“现下该如何打算?”
颛孙肃行的目光暗了暗,有凌厉如冰一般的雪亮闪过,“根源在于木昭仪有了孩子,给了圣上渺小的希望,如果木昭仪的孩子没了呢?”
太皇太后倒吸一口冷气,低声念几句“罪过”。
颛孙肃行神色肃穆,“甚至不知道这个孩子是男是女,更不知道他是否能逃脱之前孩子的悲剧,顺顺利利的长大,他们便张牙舞爪了,我们要给他们留什么情面?当我坐上皇太叔的位置,母亲与我不就想的一样?他庆化帝的孩子休想再踏上皇位一步,所以这个孩子绝不能降生。”
皇太叔真的有意将来登基称帝?这回轮到杭豫左惊讶了,因为颛孙肃行的一言一行,压根就不像一个意图皇位的人。
太皇太后叹口气,“一个未出世的孩子,多少有些造孽。”叹气归叹气,但到底不和自己血脉相连,又威胁到唯一的儿子的性命,她很快就拿定了主意,“内宫之中,我多少有些人手可以派上用场。妃嫔间的争斗我看的太多,知晓如何能令木昭仪腹中胎儿命丧黄泉。”
“娘,”颛孙肃行按住太皇太后的手,担忧的说道:“但宫中和您不对付的人更多,万一稍有行差踏错,后果不可想象。我怎能让娘涉险呢?此事还有它法,让我自己做主吧。”
太皇太后慈爱的拍了拍颛孙肃行的手,“做娘的保护孩子是天经地义,你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操烦,这点小事无需你亲自动手。听话,交给为娘来处理。”
这事儿不大好帮腔说话,毕竟牵涉到的是颛孙肃行的亲娘,站在谁的立场上都不大对,杭豫左在太皇太后的眼神示意下沉默了。
颛孙肃行这次没有那么好说话,坚决反对。
“好,那你说说看,这么大的宫闱之中,有谁是你可用之人?”太皇太后板着脸问道。
颛孙肃行被这么一句话噎住了。
“这件事拖不得,我们这边不出手,圣上那边必定会频频对你不利,你能次次都安然逃过去吗?”太皇太后加重语气,“再怎么说,我好歹是当今圣上名义上的皇祖母,他能拿我如何呢?想落一个不仁不义不孝的名声?他这么爱惜自己,哪儿肯呢?”
颛孙肃行也沉默了。
太皇太后捏了捏儿子的手,又反反复复的抚摸着,眼中满满的都是坚定的疼爱之情,“放心,宫里风风雨雨这么多年,我还不是安然无恙的度过来了?我是竟宁帝的皇后,就永远都是,他们奈何不了我。现下解决了此事,让你安稳了,也叫圣上再吃吃苦头,有段时间没心思对付你,我们才能趁机反击。”
颛孙肃行抬手捏着眉心,他无法思考太久,圣上还在两仪殿等着他。
两难选择之际,他不由地抬头看向杭豫左。
杭豫左微微露出惊诧,随后温和笑着轻轻点头。
权衡利弊,确实也只有身处深宫的太皇太后最方便行事。颛孙肃行艰难的开口道:“娘,那你万事务必小心,切不可马虎大意。您虽然那么说,但万一圣上盛怒,即使不敢问罪,但缩减您吃穿用度怎么办?”
太皇太后松口气,笑着说道:“你小瞧为娘的本事了,放心吧。”
颛孙肃行和杭豫左回两仪殿去,两人一前一后差了半步的距离行走在长长的甬道上。
“你还劝我一定要给郑续说情,幸好娘发现异常,及时把我喊走了。”颛孙肃行的口气里略带些抱怨,丝毫没有怒气可言。
杭豫左笑道:“殿下打从一开始可不就没想过要沾手此事?”
“诶?”颛孙肃行回头望眼杭豫左,稍微放慢脚步,“这你都猜得到?”
“我多少了解一点殿下的性子。”
颛孙肃行不置可否的撇撇嘴,杭豫左是不是有点太了解他了?他们从前素不相识,而能在短短时日内知晓他行事作风,是得多么细心的从生活细微之处来发掘?
不知怎地,他有点毛骨悚然,再度看向杭豫左的神情有些怪异。
这人不会真的断袖吧?
颛孙肃行想着,抚摸几下胡子,忽地莫名得意起来。
看来他还是挺吸引人的嘛。
两人慢悠悠的晃荡回两仪殿,此时有几个官员正在殿上议事,圣上关心过太皇太后的身体便十分期待的注视着颛孙肃行。
颛孙肃行自然不能叫他失望了,端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开口道:“圣上,昨日颂康公主到臣府上哭闹……”
“嗯。”圣上点头,终于开始这个话题了,可为什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想请臣为郑续在您面前说说情。”颛孙肃行又道。
官员们开始交头接耳,却又怕圣上和皇太叔发觉,动作做得小,从旁人眼里看来有几分可笑。杭豫左看不下去了,低下头注视着颛孙肃行的衣袍,注意着他的每一句话,甚至到了用的每一个字。
“哦?”圣上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