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来不及了!”傅薄雷抄过身边一把琴, 虽非玄火琴,但看琴德却也是一把好琴,白玉象牙琴座上金弦铮铮, 流水断条条分明, 而用内力弹出的琴风招招致命, 伴着内劲和绝杀招式扑向竺卿宛。那琴声如狂魔乱舞震动耳膜, 内力单薄者重者血管爆裂而亡, 轻者便永隔世上的声音。
竺卿宛不敢大意,傅家不善政治,却实实在在痴迷武功, 傅薄雷岂会好对付。震撼的琴音挥到墙上,便生生碰撞出一个大洞, 石壁落在楼下, 惊吓了香玉楼的客人和青楼一条街的行人, 楼下混乱,楼上在玩命。
指尖划过琴弦演绎出惊心动魄的夺命音律, 让她不经想到六指琴魔天魔琴,制住自己的经脉,银针密密刺向傅薄雷。划到空中的琴音与银针撞击在一处爆出巨大的火花,两人不禁各自往后倒退数步,坐在内侧傅薄雷抱着琴撞在摆设的秋菊上, 而外侧的竺卿宛身后则是空旷的大街。
傅薄云抹掉嘴角的血丝, 黯淡眼神中掠过笑意, 手指轻轻落下, 指尖凝成一道银白的光华, 与那琴弦的金色相映成辉,彷佛就要弹出致命一击。
竺卿宛目测了楼至地面的高度, 全力躲过这一招,毕竟,她现在想快点离开,而不是与他一决高下。
“锃”!
琴发出悲惨的音鸣,如黑云压境暴雨将至雷霆翻滚闪电划破苍穹的一角,狠狠撕裂,一道黑影鬼魅般飞过,环住正要纵身跃下的竺卿宛,与傅薄雷对上,“轰”!星光迸射,乱了苍茫的夜空,迸出些星碎的雨滴,盖过悲鸣的琴声。傅薄雷被震到墙角,喷出一口殷红的鲜血,染了琴弦,金红交触,迷了人眼。
“没事吧?”那混沌的声音飘至耳边,让今夜心神不定的竺卿宛慌了心绪。
那边傅薄雷震惊地差点摔了琴,颤抖地声音几近慌乱又迷惑道:“公子亦?!”
傅薄雷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公子亦怎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会救竺卿宛,而那生死一线之间的援手,根本不是偶遇,而是刻意!
竺卿宛心乱如麻,明知眼前这个是荣成臻凉,可为何觉得他一变成公子亦就完全换了一个人,她想问他许多问题,然而眼前不是时候,她淡淡地拨开他的手,淡淡地站到一侧,淡淡地看他跟傅薄雷之间有什么瓜葛。
“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带她走了,傅大公子不介意吧?”
傅薄雷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看来老三的情报虽准,却还不一定精确,这是个什么女人,为何能引得公子亦出手,然而自己非他对手,更何况——
傅薄雷惨淡一笑,“你想带走的人,我拦得住么?只不过她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我怕留着麻烦。”
“是么?”那冰冷的面具之后看不清是何面容,在幽冷的月光下撒着寒意点点,墨色长袍在微风中摆动,镂刻出匀致美感的线条,他负手,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那般霸道威严,拒人于千里之外,“替我向太月夫人问好。”
“砰”!傅薄雷刹那间似被雷电击了千百道,手不知觉松开了琴,放下武器,意味着死亡,可他被惊吓地忘了自卫,“你,你怎么知道?”
太月,站在一边的竺卿宛一惊,怪不得傅夫人的内力如此淳厚,江湖五怪,太月,玄火琴,那样符合逻辑,原来二十年前隐世的太月竟是傅平的妻子!人生真是可笑,有些人穷其一生望而不得,有些人懵懵懂懂,却遇见了太多。
“没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他淡淡开口,平静的语气溶入深深的星空,浩渺无垠,“这样,我可以带走她了吗?”
傅薄雷忘了自己是怎么点头的,看着两条身影消失在被暗黑笼罩的夜幕,越走越远。
**
月光疏影打在地面落成碎片,面上的乌金面具点点斑光,在黑夜中神秘悠远,竺卿宛停在路边的角落,不再前行。
“凉凉,真的是你吗?”分明许久之前就以猜到,只是此刻却多么希望他不是,她相信他,但不希望他伤害她的朋友。
面前的人大约早已猜到,这其中隐藏了太多,自傅薄云从浮生园回家他便想到了无数种她有危险的可能,却百密一疏未曾想到这威胁来自于傅薄雷。出手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逃不掉了,可有些不该说的埋藏在心底会比较好。
他伸手,缓缓移开脸上的面具,露出那一张她多么熟悉的面孔。
竺卿宛脚心不稳,倒退了一步,惨淡而笑,“还真是你。”
荣成臻凉轻叹一声,低低地说道:“对不起,没有告诉你。”
竺卿宛苦笑几声,无论哪一世,她都自认为是个内心足够淡定强大的人,那些所谓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在她身上有很好的体现。她一直告诫自己,无论世事如何变化,既然上天注定来到这里,她便要努力生存,从一开始便沉着于生机宠辱不惊哪怕面对死亡,脑海也从未停止希冀。
可人最悲哀的莫过于,面对自己的从容淡泊,却无法同样对待挚爱,那些波澜不惊在此刻泛起微微涟漪,但很快她压制自己,平静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只是我不知道你的故事有那么宏伟,那么惊心动魄,一不小心我走进了你的故事,那是你的理想,我无法阻止。但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傅薄云和曳儿是你的弃子?是不是真如傅薄雷所说的那样?这中间有多少隐瞒多少阴谋我不想知道,我只关心我的朋友。”
荣成臻凉略带忧伤地看着竺卿宛,已不知如何应答,他该怎么开口,大翼国四境的力量他必须全部掌握才能应对兆京的皇权,傅家不问政事,唯有傅老大稍有野心,傅薄云虽有才华却无雄心,况且这次他又推了竺卿宛做挡箭牌,他必不能容他。
“为什么不说话?你默认了对不对?他们非死不可么?”竺卿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边说边摇头边后退,即便傅薄云确实利用了她,可曳儿呢?这么可爱无心机的小女孩,一口一声姐姐,让人怜惜,她将他们当做朋友,便不想看见朋友的尸体!
荣成臻凉搭住她的肩,看着一反常态略有不安的女子,她平日太过镇定,以至于此刻的微小的躁动被无限放大,“听我说,”他不忍看着担心受怕的竺卿宛,那个自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女子,她强大到让他不忍心看着她的拼搏,却又不给他丝毫机会让他尽一个男人的责任,“小猪,玄火琴的秘笈我替你拿到,你离开,越早越好,我原本没想到计划会转变地如此之快,听我的,好么?”
“不要转移话题!”竺卿宛大怒,想要拨开他的手,却使不上力,只能期待着他,“放了云弟和曳儿,你一定有办法就他们的对不对?”
“朝廷的人已经盯上了浮生园,如傅薄雷所说,这里是我迷雾障,萝槿轩内有奸细。我本不想带进傅薄曳,可她非要跟着傅薄云。”荣成臻凉淡淡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想什么,可小猪,倘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竺卿宛懵了,那日曳儿拽着她的手说她要跟着竺卿宛,是她非要让曳儿进去的,那等同于,是自己害了曳儿。怎么会这样?在火炎焱燚的几日,几条无辜的生命因她而死?脑海中尽是血液爆发白骨成山,黄沙埋骨的凄凉和惨死生灵的哀嚎,不会的,她不能再害死曳儿,她必须救他们。
她目色狰狞脸色苍白,额上冒出细小的汗滴,蹲在地上抱着头,那是初生儿的姿势,那是自我保护的姿势,她轻声呢喃:“不会的,不会的,怎么会这样?”她若是荣成臻凉会怎么做?竺卿宛闭着眼幻想自己是荣成臻凉,不,他不是荣成臻凉,是他将她摔在地上,两年前的那个夜晚历历在目,“这个世界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一个只能自己等死的女人你连同情都不配!你看到了吗?这就是现实,这就是杀戮,一场连记号都不会被划下的屠杀,你见过三百七十二口满门诛杀吗?你见过老弱妇孺被无情地活埋吗?你感受到看着生灵涂炭束手无策的悲哀吗?”
竺卿宛放下双手,突然抬头看着他,“你是谁?”
荣成臻凉亦蹲在地上,双手紧紧地卡着她的肩:“你知道,你都知道,相信你自己想的!”
“宗政亦!”竺卿宛不由自主的喊出声,须臾之间捂住自己的口,不会错的,她穿越而来的第一天便在研究大翼国的历史,三百七十二口正好是睿王满门抄斩的人数,怪不得朝廷的人到处在追查各方名流的身份,怪不得他说他与荣成臻清之间是队友,怪不得他能给荣成臻清他想要的,原来,竺卿宛简直无法相信自己,原来这一切应该与荣成独醉脱不了干系!
似乎很多事云开雾散,又似乎她陷入了更深的漩涡,竺卿宛深呼吸使自己冷静,她现在要做的不是查清荣成臻凉是谁,自己早就下了决心要帮他不是么?她现在该做的是挽救傅薄云和曳儿不是么?
荣成臻凉抚着她的脸,心中微微疼痛,她在幡然醒悟的那一刻,是解脱是欺骗还是放手?
“我是!这是多年前的禁忌,小猪,我要你快点离开!”
竺卿宛摇头,眼眶有温热的泪滴在打转,她吸了吸鼻子,忍住不哭。
他突然拥住她,那薄凉的唇,伴随着深秋的冷风,在无人的大街毫无涩意,一并划过她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