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刚落下, 脚心就传来一阵麻麻的感觉,像是踩到了什么突起的石块,竺卿宛脚底一动, 便有什么异常的轻声蔓延至内部。
没有光亮, 一切依靠听觉, 那“呲呲”的响动让她毛骨悚然, 她站着, 脚底踩着那不知名的物体,不敢乱动。响声在空气中一遍一遍回荡,越来越沉, 每一声都敲击在心里,像是有重物压在心脏的沉重和窒息, 彷佛血管将要破裂, 压抑。
她将脚轻轻挪开, 退回原地,不敢在往前走, 黑暗中无法视物,回旋之声如洪钟惊鸣,撞击在四面墙上反弹回来,直冲耳膜。耳朵生疼,愈演愈烈地向大脑进发, 她坐在原地脚盘做莲花状, 气运大周天, 一股自内而来的檀香夹杂着安魂之息, 眼皮沉沉欲下, 思绪似乎进入了沉睡状态,毫无冷意, 身体像飘在空中的花瓣不知落入何处。
她努力使自己清醒,周边愈发浓重的气息将她拉入虚空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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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妈。”竺卿宛站在家门口,看着拉着白布的大门,家中是私房,院子里坐了许多人,里面传来诵经超度之声,妈妈信佛,往日里听得多了她知道这是《地藏本愿经》,家里死人了?
她朝着院子里的亲戚招了招手:“姨夫,舅妈,哎,都在啊,这是怎么了?”
没人回答她,甚至没人看她,她有些迷茫,屋里传来妹妹的哭声,她冲进屋里,正要去抱抱她,手从妹妹身上穿过,妹妹毫无知觉。
怎么回事?竺卿宛心跳加速,跑到楼上,电脑开着,画面停留在她带妹妹去游泳池之前刚从副本出来的游戏界面,YY也上着,耳机中隐约传出帮主的声音,像是在埋怨她去了许久还不回来,等着下副本刷宝却远程。
她将手放在树边上,却不料穿过电脑桌一个踉跄跌倒在地。脑中昏沉隐约想起游泳池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她冲下楼,“妈!”
妈妈彷佛听见了般,抬起头,朝着她站得方向,红肿的眼睛干涩,似乎一刻钟颓靡了许多。她走上前去,妈妈伸起手来,似要抚摸她,却不料接过一支从她背后递来地香烛,坐回位置。
“轰”!脑海像是要爆炸了般,一眼瞟过的经文上,分明写着:亡女竺卿宛!
自己死了?是的,游泳池里!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魂魄吗?心中的迷茫挣扎恐惧,无法言喻,看着妈妈苍老的面孔,似被人生生撕裂了心脏。她正在迷惘中,门口走过一个穿着黑褂的居士,对着她的方向安然一笑:“死者已矣,生者安息,生从何往,死亦何去?去吧!”
眼前的场景一圈一圈围绕成环形逐渐变得黑暗,她还未能反应过来,人却被丢到了一汪湖水中。
清晰的水,彷佛祁梦湖的那次,旁边依稀有个人影,一抹天之角的淡蓝,清丽如歌如赋,竺卿宛心中安然,是凉凉。
岸上是追杀他的十八夜血吗?竺卿宛有些缺氧,突然想窜出水面,头上一股大力被人狠狠地压制在水中,不行!这样会死!她挣扎,扑腾,用力去抓他的手,那手却灵巧的躲过,只是重重地压着她,铺天盖地的水,她大口大口地吞着,荣成臻凉要杀她!不会的,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拳打向那人。
“哗”,水面玻璃一般碎成一片片,那镜像般的碎裂扎在她手上,染红了一池湖水,祁梦湖瞬间变成了血池地狱翻滚着污血燃烧在火焰之上,到处是呻|吟和哭喊,深渊一样的绝望,触不到天际。
那大大小小的哭喊听得她心中万蚁啃噬,从内而外的疼痛和焦虑,牙齿在血浪中打颤,狰撩的小鬼在一旁笑着,合着哭声,那样刺眼。
“全部给我闭嘴!”她大吼一声。“轰隆”!血池中一股强大的威力在此刻爆炸,溅起暗红的血和残肢断臂,身体内脏溅在外面,她清晰地看见自己的五脏六腑流出身体,还在微微地跳动,饶是身经百战也经不起这等恐吓。身边以无声无息,她怔忡,看着身体慢慢流空,直到心脏滚烫地在地上跳耀。
她以不敢呼吸,眼前走马观花般的黑暗、杀戮、血腥、暴力、各种丑陋和阴险,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脉搏,像是看着三生石前的放映,接下来是不是孟婆汤?
果不其料伸过来一双青筋暴起的手,那经脉中流淌的不是血,而是焦黄的不明之物,“快点,别当了别人轮回的道!”
她愣愣地结果,放在嘴边,那老太婆笑眯眯地看着她正要喝下去,不料碗停在嘴边,竺卿宛抬起头,盯着碗中的汤水,道:“掺水了?”
那老太婆猛然一怔,“经济危机,原材料上涨,不加点水,会亏本!”
竺卿宛觉得这解释也算合理,毕竟天上人间一个道理,没点利益的事谁会做,只不过个谋生路罢了,便吹了吹热气,“不打假吗?”
那老太婆古怪地看了一眼,道:“年年都说要打假,没有一年真打过,上头也靠着我们的小生意收点钱过日子,断了咱的生路上面喝汤水?”
竺卿宛觉得有理,用舌头舔了舔水,“税目多么?流转税、所得税、资源税、行为税、财产税,税多了底下会造反!”
“也还行,”老太婆看了看后面的人群,“最近人多生意好,小鬼乱勾魂,我就多赚点,上头不会查到我头上。你后面还这么多人,快点喝了咱两进去慢慢唠嗑。”
竺卿宛看着桌边的碗,又要了一碗,递给老太婆,“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感情厚,喝不够,感情薄,喝不着,感情铁,喝出血!来,一起喝,我请客!”
老太婆端着碗的手颤了一颤,道:“歌手不唱自家歌,酒娘不喝自家酒。看你这么豪爽,我就不收你钱了!喝了快点进去。”
竺卿宛一把将碗砸在桌子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看不起我?不给面子?酒文化懂么?酒我也劝了,大家都是混的,得往长远打算,多一朋友是好事!”
“这条道上就我一人,”老太婆答得轻巧,“拉帮结派的上面查下来可是大罪,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搞小团体,老太婆我可不敢担责任!”
“怕什么!”竺卿宛鄙夷地看着她:“你在这里做了这么多年的声音,上头会没些关系?这年头,上头没人的早就死绝了!”
“小小年纪,看得到透彻,”老太婆笑了,眼角眉梢的皱眉挤成深沟能容下半叶方舟,“你既然知道,那走不走留不留还不是我说了算?我看你这副打扮,也没人给你烧些纸钱,大约也是穷人家的死鬼,你要是付不了这汤水钱,我就给里面汇报一下,把你丢入牲畜道,你看如何?”
竺卿宛冷眸笑道:“笑话,我会没钱?我堂堂董事长怎么会没钱?你等着!”
她伸手进衣袖,在袋子里摸了个遍,咦?银票呢?路上被打劫了?不对,她往里摸了会,看那老太婆的笑脸逐渐化为阴冷,却在袖中摸到了个凉凉的金属。
她一把掏出砸在桌上,“看看,值多少?”
说完她自己的脸色也变了,看着那桌上的发钗,这是鸦洒临死前交付与她带给贺兰妆未的啊!
竺卿宛伸手要枪过发钗,不料那老太婆抢先躲了过去。
老太婆的脸色变得让人捉摸不透,望着那根发钗居然冒出些泪珠。女人爱美的本性,不分时间地点年龄啊!竺卿宛抬手就要去抢,老太婆一把掣住竺卿宛。
从她手心传来一阵暖意,那么实在深入心扉,竺卿宛顿时感觉灵魂的一端被人拽住,要将她脱离出去,“你干什么!还我!”话音未落,身体一动,她睁开眼睛。
眼前哪有什么黄泉路老太婆?自己分明在官金的大牢之内,天色泛白,黎明的光线折射在雪地上发亮,彷佛刚才的只是一场幻境,可明明,这么真实!
她方才反应过来为什么进入官金的人都被吓死,莫非这世上有什么控制人心魂的大法,见了那人间最为黑暗的和最为痛苦的,怎么承受地住?
自己怎么会坠入幻境?是谁布得幻境?官金大牢居然有人!并且外界一直都不知道这个状况!
寒风刮来,她微微一抖,方才觉得手心的暖意,从地上一跃而起,正有一个女子看着她。那女子手上拿的,便是她方才拿出来给那老太婆看的发钗!
那女子看着发钗的眼神,与老太婆那么相似……相似……竺卿宛觉得心中恍然,这女子四十多岁的样子,长得普通,为何却,这样熟悉?与那老太婆的五官这么想象,莫非便是施了幻术的人?
她拿着发钗,手却不住地抖动,“发钗……发钗……”她一把拉住竺卿宛的衣襟,“哪里来的?哪里来的?”
疯子?竺卿宛的第一反应便是这个,这女子的行为举止这般怪异,怎么抖无法让人联想到是个正常人。她拉着竺卿宛的衣服不住的晃悠,晃得她眼前金星闪烁。
“你是谁……你是谁……”那女子疯疯癫癫地忽然哭忽然笑,“你是谁……他人呢……你杀了他……”
“阿姨,你晃得我头晕,让我怎么回答你?”
那女子放下竺卿宛,看着她的眼神杀气腾腾,像是时刻戒备的猛虎,一招要人性命。
竺卿宛觉得不对,这女子分明对发差非常熟悉,贺兰妆未?她无法将眼前这个疯子与贺兰妆未结合在一起,“这是我师傅的遗物,让我还给他的朋友。”
“你师傅?”那女子似乎放下一分杀气,“你师傅是谁?”
“鸦洒!”竺卿宛有些好奇,“让我交给贺兰妆未前辈。”
“他……他死了?”那女子闭上眼,像是在祭奠古人,那哀痛流于面上,让竺卿宛心中不由一惊。
许久,她睁开眼,轻轻道:“我就是贺兰妆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