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妆未打开官金大牢下纵横交错的地道网, 是当年重金聘请名家建筑的地道,只是很久没用,被尘封在了地面之下。她依稀记得, 其中一条是通往皇宫。
皇宫的格局还是老样子, 只是这二十年又多了些新的宫殿, 新的花园, 年轻的妃嫔来了又死, 死了又来,红颜鬓白,岁月沧桑, 多的是十年如一日连皇帝面都没见着的,一切只是沿着历史发展的轨道前行着, 似乎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贺兰妆未将连着风衣的帽子该在头上, 大雪连下了好几日未停, 银装素裹分外凄清,她走着, 不知不觉却走到了那噩梦的开始。
宫墙之外是民生萧瑟,宫墙之内是歌舞升平。只一道宫墙,隔开个这个世上最为平凡和最为淫靡的世界。朝歌暮舞,通宵达旦,亡损之迹象。
一步一步, 踏上大理石铸造的华美台阶, 从广平宫中传出靡靡之音, 只在那台阶的中间便闻到了馥郁香味, 交杂在一处, 往上是富丽宫阙,宗政夜就在里面。贺兰妆未已然感受到周边隐藏地大内高手蓄势待发。也许, 从她一进来,他就已经知道了。
鼓瑟丝竹,微妙悦耳,那面容姣好的歌女舞女挥着长纱水袖,曼舞在大殿中,只有孤身站在殿外的贺兰妆未,嗅到了隐隐的煞气,只是这种气息,依旧那么熟悉。她深知,宗政夜城府之深,善用人心,虽然日日春宵,看起来荒淫无道,实则他深谋远虑,即便贪图那一时的享乐,也不会放松对于权力的把持。
年轻貌美的宫女妃嫔围在宗政夜身边,他枕着白花花的大腿,抬头便是露了一般的峰峦汹涌,舞女的玲珑身姿在若隐若现的清蝉舞裙中火辣性感,也许此刻若是竺卿宛,她一定会问一句,“各宫妃嫔都轮完了?精尽人未亡,吃伟哥了吗?”若是荣成臻凉,他一定会笑看着眼前的乱花迷眼,淡淡地吐出一句,“世间诸多女子,为何再无第二个竺卿宛?”若是傅薄云,他会跑到宗政夜面前,问一句,“这样好玩吗?”但眼前是贺兰妆未,经历了人生最为苦痛的生死离别,那些爱恨纠葛,起于此。她不再慢慢地走上台阶,而是纵身一跃如苍鹰翱翔大鹏腾飞,宣示自己二十年之后的重现。停于广平宫的三个金镶玉朱漆金字镂刻龙腾凤舞的恢弘牌匾之下,看着禁军将她围得水泄不通。
冷眉望着宫内,那些娇俏女子已然乱作一团,缠在身上的绸缎在踩踏中扯倒了几个,跌在地上泪水涟涟甚是让人心疼,却只能眼巴巴望着金銮椅上躺着的宗政夜渴望因祸得福那小兔娇喘引得心疼,只可惜,起点放得太高,总是容易失望。
宗政夜躺在高处,身边的娇美女子抬着纤纤玉臂掐着桌前的青铜盏,将那宫廷玉液送入他口中。那混乱不是混乱,因为,宫外同样有一个人如斯平静。
禁军手中红缨□□光亮宝剑在空中织成一张巨大的网,自上而下像天雷纵横的劫难,要将包围圈之内的人扎成刺猬,贺兰妆未冷眉冷眼,这世间还有什么能困住她。赤手空拳,流言是最强大的武器,人心是最致命的攻击,挥袖而去中的亟亟掌风,将刀枪剑戟扫在一处,发出金属无规则落地的声音。人影似电影屏幕突然模糊,阻拦的禁军在地上东倒西歪,她一脚踩上一具身体,无视耳边的痛苦呻|吟,彷佛踩在草荫树林,发出骨骼碎裂之声。从那一场屠杀之后,人命在也不是人命,她相信,好生之德这种事已经和她没有关系。
看着势如破竹的贺兰妆未,隐在暗处的大内高手蠢蠢欲动,她每进一步,宗政夜便离危险更近一些,正有人要出现,不料宗政夜大笑一声,推开身边的美女,站起身来,“妆未,你终于来了!”
“是,我来杀你了!”
此言一出,大内高手们再也潜伏不下去,“嗖嗖嗖”几条影子,便出现在宫殿的各处角落,已有人护在宗政夜面前大喊:“保护皇上!”
宗政夜推开挡在他前面的人,命令道:“全部退下!”
他的私人保镖们相互对望,这形式太过微妙,贺兰妆未站在大殿之中未动一步,“皇上,微臣等要保护皇上的安全!”
“我让你们退下!”宗政夜抽过身边一把剑架在发话的那人脖子上,“全部出去!立刻!”
即便是呆傻痴,也看出了宗政夜跟这女子是旧识,没人敢抗命,一排人默不作声地退到广平宫外,自觉地关上门。
“我等了你二十年,你终于来了,这些年,可好?”
“你觉得我会好?”贺兰妆未的声音坚硬地像锥刺,声声尖锐。
宗政夜长长地叹了生气,像是幽怨缠绵的旋律,“我知道你这些年一直在兆京,在官金道,从没有放弃过想要报仇的希望。你在官金大牢,我原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可没想到对你而言只是越积越深,我一直都知道,可你知道我为何没来阻止你?”
贺兰妆未丝毫不在意宗政夜期许的目光,“阻止,也需要有能力阻止。一个无道昏君,拿什么阻止?”
宗政夜负手向她靠近了一步,她便后退一步,“无道昏君?看着那些女人,有没有很熟悉的感觉?是不是觉得像某个人?”他自问自答,苦笑点头,“我没看见一个有些地方像你的人,无论是身形长相还是性格,就想方设法地得到她,”他眼神中放出暴戾的光,猛地向前大走一步,“我一直在等待,等待你再次出现在这里,没有睿王,没有鸦洒,没有荣成独醉!”
妆未躲过他,面无表情,冷漠道:“我当然会回来,回来报仇!”
“不,你不是来报仇的,”宗政夜仰头大笑,“你有求于我,有求于我!”
宗政夜甚至贺兰妆未对于皇宫地形的熟悉,和大内高手的布局,想要单枪匹马杀了宗政夜谈何容易,稳坐江山这么多年,没有一个皇帝会死得轻而易举,这繁荣富贵,若是没了命,拿什么去享受去挥霍?他肯一纵千金到处搜刮美女,更不会少了花费在自己身上。想要他死的人那么多,还得排个先来后到。何况当年睿王案失踪的人口,他算得一清二楚,不然就不会派荼勒在荣成独醉身边潜伏几十载。
“是么?你很了解我?”贺兰妆未挑了挑眼角,带动了眼边的皱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那么你来猜猜,我来求你什么?”
宗政夜盯着贺兰妆未,许久,嘲讽道:“你真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
贺兰妆未冷冷地哼了一声,不啻于他的嚣张和自负,“你什么都知道,就因为你什么都知道,所以你胸有成竹,你不屑。我不会杀你,你该亲自死在他手上。哦,对了,难道你的手下没来汇报这里马上要出事了吗?”
广平宫外安然无声,彷佛贺兰妆未只是在恐吓,只是那寂静太过瘆人,与往日的宁静不同,宗政夜皱了皱眉,心道自己的安排应该不会有错,怕是贺兰妆未的声东击西,想要让他落了圈套,“妆未,你不用吓唬我,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不是我身边的宫人,而是你们这些一心想让我死的人。”他敞开双臂,回过头像是拥抱他所拥有的皇权,“这天下是我的,永远都是,杀他的不是我,而是我们那个愚蠢的父皇,若不是他听信谗言,将皇位传给宗政亦,他不会死,不会死,哈哈哈!”
“我这一生最大的败笔,就是听信了你对着他发脾气甚至怀疑他对我的感情,”贺兰妆未一如既往地冷冷清清,内心已是暗潮汹涌,她亲口说出那些事实,是对那年无知自我的批判,说到底,是她间接害了睿王,害了全家,致使儿子流落外地,“收起你的滥情和花心,收起你的野心和无耻,我会让你带着绝望去地府见他,白骨枯,黄泉路,天下负我,我倾天下!”
“好!”宗政夜击掌喝彩,彷佛她说得一切与他无关,“你还是你,一点没变,还是那个我所倾慕的贺兰妆未。我很乐意,牵上你的手,一起去见我那短命的皇兄,告诉他,你是和我一起死的!”
“做梦!”贺兰妆未怒叱一声,按捺不住狂躁的内心,正想出手对付宗政夜,忽然想起她要做的事,用理智将怒火克制下去,“她呢?”
“那小子的心上人?”宗政夜看着贺兰妆未终于发话到整体,眯眼冷笑,“我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一个人给忘记了?她很好,吃得好喝得好睡得好,一点都不记挂宗政亦!她真是个天降的宝贝,怎么你是想来救她的?她在昕慕轩,你知道,你很熟悉,对嘛?”他自洋洋得意,那是当然关押贺兰妆未的地方,里面的重重机关,想要带着一个没有武功的人出来,简直就是痴人做梦。
贺兰妆未一怔,随即笑了,笑得招摇和桀骜,“很好,很好!”她一把抓开身后的宫殿大门,眼神中迸发出挡我者死的凶残气息。
“拦住她!”宗政夜站在宫殿中央,那些大内高手依然等候门外就听他一声话下,齐齐冲向贺兰妆未。
“不好啦!”一个太监从台阶之下大步跑上,“让让,让让!”像是刀架在腰后的生死关头,那太监疾步冲上去,对眼前的慌乱视若无睹,“不好啦——”他跪在广平宫门口,见着嗓子大喊,“造——造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