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凡闻言,又是诧异,又是不解。
“此话何意?分明是他君如风先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明知你爹是你在这世上最后的血亲,他竟然还能下得去杀手,还亏得你爹去世后,你把他当成仅剩的亲人,到头来真相大白你却不能怪他,这是什么道理?”
“这或许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吧?”岳灵心一脸认真地看着姜凡,顿了顿她又说,“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姜凡张嘴无言,许是在脑子里将能想到的东西先过了一遍,然后才说,“谁知他究竟收了南钺什么好处,或者是受人指使。”其实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心里都打了一个很大的问号。他也算是和君如风一起长大了,幼时他俩一个是岳灵心的跟屁虫,一个是江玹逸的跟屁虫,而岳灵心又是江玹逸的跟屁虫,自然而然就是四个人混在一起,在他心里,君如风虽然在岳灵心面前看上去比较懦弱,可也算得上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只能说岳灵心太过强悍,很多男人在她面前都会自愧不如,怪不得如风胆小。
所以说完这话,姜凡就闭嘴了。他觉得,岳灵心这么问他,是因为她心里有更合理的答案了。
果然岳灵心摇了摇头,反问他,“你真觉得如风是那样的人吗?你们相识这么多年,也该看得清楚一个人的本心。他对爹爹的恭敬和孝顺,不亚于我,也正是如此,我现在才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如果我猜得没错,他那样做,是与爹之间做的承诺。”
“承诺?”姜凡愣住了。
——岳灵心的意思是,君如风之所以会杀害岳锦添,是岳锦添自己要求的?
他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虽然乍一看很荒唐,但跟着岳灵心接下来说的话细细品味,心却是越跳越快,因为他觉得,岳灵心的分析一丝一毫都在情理之中。
那时候,南钺突然来犯,后来李御也表明了,一开始就是冲着岳锦添去,所以在混乱之中将岳锦添劫走,关押了起来,百般折磨。
而此刻柳秉城和那边城守将金铭,却借此在岳锦添头上扣了一顶卖国的大罪。江玹逸早就想彻底拔除岳家的根基,加上柳秉城这样的得力干将在旁边煽风点火,竟然真的听信他们的话,怀疑起为这大闵江山卖命多年的老将,还下令将岳氏满门收押入狱,进行审查。
那时候连岳灵心也觉得,岳家已危在旦夕,连她也没有办法,江玹逸甚至连见她一面都不肯。
因为叛国是大罪,很难有人敢开口替岳锦添辩白,即便真有旧识谏言,也被柳秉城等人以通敌叛国同谋的罪名相威胁,逼出朝堂。
江玹逸因为忌惮岳家,又跟岳灵心闹着别扭,竟然闭目塞听,不肯听谏言。
而就在此刻,如风带回了岳锦添的头颅。
“以我鲜血,洗我冤屈。”
这是最好的选择!
如风的一番哭诉和据理力争,为岳锦添证明了清白,也救了整个岳家。
那时候岳灵心觉得,若如风真当亲眼看见了父亲遇害,必然是大受打击,可如今看来,其实是父亲知道了岳家的事情——或是在南钺军营里有了风声,或者本就是李御用来打垮父亲的精神的一种手段,总而言之,已成为俘虏的父亲知道因为自己,岳家将受无妄之灾,岳家百年的忠魂和他自己将蒙受这不白之冤,受后人唾弃。
他不甘!也不肯!
所以如风带兵冲进军营相救时,岳锦添没有选择跟他们一起离开,而是让如风亲手结束了他的性命,将他的头颅带回京都面圣,澄清罪名,拯救岳家,拯救他那心心念念着的女儿。他知道,一旦岳家倒台,他担上叛国的罪名,岳灵心这个皇后将要遭受的劫难,首当其冲。
“爹爹是为了岳家,为了我而死的,而如风,却要为了爹爹最后的心愿,拿起只对准仇人的屠刀,对准自己从小到大最尊敬的那个人,甚至不惜担上弑父忤逆的罪名,被天下人唾骂……他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少,我这个做姐姐的,竟然到现在才知道。”岳灵心说着,眼泪终是忍不住滑了下来,打湿了红妆,粘着脂粉,缓慢地在脸颊上流淌。
姜凡本就不善言辞,何况是看见一向坚强的岳灵心竟然在他面前流泪,顿时身体僵硬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所以你知道,当我听见如风在我面前亲口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当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不停地颤抖的时候,我的心有多疼吗?可是我再疼,又怎么疼得过他?他一夜一夜的在噩梦中煎熬,无助、自责,愤怒,想要复仇,可是这些通通都是他一个人在背负,难怪一点致幻药,就能让他冲动到拿起剑杀进南钺大营,也要手刃了仇人!其实我现在和他一样。我离开,是因为没脸看到如风那么痛苦,更是怕自己真的冲动,会有杀了李御的心!”岳灵心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在了旁边的墙上。
她真是恨!和如风一样,恨不能即刻杀了那兴风作浪的李御!可是她仍然想不明白,李御与岳家,究竟有何等深仇大恨,要这样报复父亲,报复他们岳家,甚至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这个李御,的确行为古怪。他刚刚登基不久,又因是庶出,朝廷内颇有非议,他这会儿应该忙着稳固朝纲才对,为何却要为了一点私人恩怨,就举兵犯我国境。一个正常的国君,可不是会做这么愚蠢的决定的。”姜凡皱眉,说出心中的疑惑。
“所以更能看出,他和岳家之间的恩怨,不止是‘一点’那么轻巧。”岳灵心沉重地说道。
姜凡沉默了一会儿,喃喃道:“说起来,我倒是想起关于李御的一件事,不知道算不算是李御和你爹结下的梁子,不过此事和高祖皇帝有关系倒是真的。”
岳灵心心里咯噔一下,好奇地看着姜凡,静待下文。
“小姐你对那绥王的生母梅妃,可有一丝了解?”姜凡问道。
“梅妃?”岳灵心细想了一下,“我在宫里的时候,听过不少后宫的奇闻异事,这梅妃的故事也算是跌宕传奇,因着我喜欢梅花,冬日的时候也常去那废弃的梅园走动走动,所以对梅妃的故事也有所了解。只道是她本为那西番的公主,三十多年前,西番内乱危急之时,她向大闵求援,献身于高祖皇帝,成为梅妃,可是没过多少年,却又突然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在后宫典籍上至今也是个谜。”
“那你可知道,这梅妃曾与李御有过婚约?”姜凡追问一句。
岳灵心心头“咯噔”一下,对这问题竟是始料未及。
梅妃和李御……
她的眼前闪过那日在南钺大营中,李御和江锦睿称兄道弟、相谈甚欢的情景。难道,是因为这一层关系?
“这是当年的政治联姻?可梅妃本是的嫡长公主,与当
时尊为太子的大皇子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而那李御不过是区区一个四皇子,二人的身份,也不算匹配吧?”岳灵心疑惑地说。
“是不匹配。当时大皇子之母也理当知道,二皇子赵涣野心勃勃,在朝堂中也颇有名望和势力,合该用这女儿找一个更好的靠山,与之联姻,巩固她儿的太子之位。但听说嫡公主与李御是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难舍难分,那李御也信誓旦旦地承诺嫡公主一生一世之宠,加之他好歹也是皇族,最后那王后只能应允了这门亲事。可就在李御回国筹备婚事之时,西番内乱,嫡公主外逃,为挽救母后与兄长的性命,挽救西番岌岌可危的江山社稷,她只能以美色,向我大闵高祖皇上求援。”姜凡说起这等红尘往事,依然波澜不惊,听的人却是不胜唏嘘。
原来这李御和梅妃,还有这样一段往事。
“难怪。”岳灵心喃喃道。“想来这李御对梅妃,必定也是用情极深的。”
“你知道?”姜凡反问。
“知道什么?”岳灵心有点诧异,她不过随口猜测而已,姜凡却说得好像她知晓些什么内情一般。
姜凡吸了口气,又微微一叹,“那李御的确是个重情重义的汉子。他得到许诺,可以迎娶梅公主之后,便回国将先前王府内所有的侍妾全都遣散,一心一意筹备与梅妃的婚事,若不是那场变故……”
若不是那场变故,他们该是神仙眷侣了吧。
果真是世事难料,天意弄人。
“这些年来,李御一直没有纳妾,唯一的王妃只怕也是因为想要问鼎南钺皇位这个宝座,才千方百计迎娶。果不其然,那皇后家族的势力,送他登上了皇位。不过即便在他登基之后,后宫却仍然萧条。”姜凡讲述了一番,又问岳灵心,“难道小姐不是知道这件事,才说那李御是因为对梅妃用情极深?”
“我只是瞎猜的而已。”岳灵心解释说,“我去过南钺大营两次,虽说是军营之地,但皇帝乃九五之尊,身边少不得人伺候,丫鬟、侍女,甚至可能是嫔妃,但李御身边,却几乎没有女人的痕迹。若不是这男人有缺陷,那必定是因为心中已经有那么一个人,谁也无法取代。”
姜凡垂下眼眸,似若有所思。
“是啊,一旦心里面有了那样一个人,其他人就连眼也入不了了。”
岳灵心闻言,嗤笑了一声,回头看他,“你这根大木头,难道也懂男女之情?”
“在皇宫里呆久了,什么痴男怨女没见过?”姜凡反问一句。
岳灵心想来也是,那后宫是何等地方,世间最难厘清的情愫,大概就在那个地方了吧。只是这一生一世一双人,恐怕与那地方也是格格不入的。如果当年梅妃真的嫁给了李御,而李御又是否能守住这一世的诺言?有句话叫做,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或许也只是因为未曾得到,所以才更加遗憾,更加深爱,不是吗?
“你在想什么?”姜凡看岳灵心转眼入了神,开口问道。
岳灵心收回思绪,看着他问,“我在想,这李御与梅妃,以及高祖皇上之间的感情纠葛,与我岳家又有什么关系?”
“小姐可知道,是谁将梅妃带到高祖皇上面前的?”姜凡故意绕圈子,可这个问题,经他口中这么说出,岳灵心便也知道答案了。
“你的意思是……我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