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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帆的弟弟要结婚啦。他找到郑玉梅,直截了当地说:“我对象已经怀孕了,我们也登记好长时间了。可是,因为没有房子,到现在还没办婚礼。您看,我哥可以把房子借给您,自己结婚以后,在部队的营房驻地,到处打游击,他却不管我。我只能自己来找您了,您给我行了方便,能把房子借给我吗?”郑玉梅无言了,她点点头。

她找到京剧团的团长,说明了情况。团长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你这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现在京剧团不景气,演出任务少,入不敷出。团里的男职工都解决不了住房问题,女职工就更不用想了。我也很同情你们母子,但是爱莫能助啊。这样吧,我破个例,你们娘俩呢,暂时住到仓库保管员的办公室里。晚上负责打更,我把更夫辞了,这样,也能节省一个人的开销。但是,你的安全问题,团里可不负责任,你得给我签个书面协议。照理说呢,女同志打更是不容许的。我这是特事特办。出了什么事,你可不能把单位牵扯进去啊。还有一点,记住,千万别让孩子把道具和服装弄坏。”郑玉梅把写好的书面协议,交给了团长,千恩万谢地走出了办公室。

郑玉梅总算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家’。晚上,郑玉梅看着屋顶,毫无睡意。她拿出何宝送给她的纱巾贴在脸上,睹物思人,回想着北大荒那温暖的小屋,充满欢乐的小菜园,心里涌出一股热浪。

后半夜,屋外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下起了瓢泼大雨。小兵因为白天受了凉,发起了高烧,郑玉梅拿起一件雨衣,包裹好小兵,背起他向医院跑去。天上的雨一直在下着,郑玉梅顾不得这些,自己被浇了一个落汤鸡。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郑玉梅,到外面去给小兵买早点时,感到浑身无力,眼前一黑,摔倒在医院的走廊上。正在医院为母亲开药的袁兵,看到了这一幕,他跑过来扶起昏迷不醒的郑玉梅,认出是他的同事,就抱起郑玉梅送到了急救室。医生诊断后问袁兵,“你是病人的家属吗?”袁兵摇了摇头说:“我是她的同事。”“她患了大叶性肺炎,需要住院点滴观察,那你通知她的家属,来办住院手续吧。”“大夫,你们先抢救病人,住院费,我来交。”袁兵为郑玉梅交了住院费,坐在病床前守护着郑玉梅。

郑玉梅醒来后,护士告诉她,是袁兵给她交了医药费。郑玉梅有气无力地说:“袁兵,是你呀?谢谢你!还得麻烦你一件事, 躺在门边的那个病床上点滴的,是我的儿子。一会,他醒来了,你帮他买点早饭。钱在我的包里。”袁兵问郑玉梅:“我是不是通知你的家人?”郑玉梅垂下眼帘说:“不用了,我不想惊动他们。我欠你的医药费,等我开了工资,就马上还你。”袁兵着急的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你一个人生了病,还要带孩子,太不容易了。这样吧,我每天都来照顾你们娘俩,住院费的事,以后再说。别说咱们是同事,就是别人有了困难,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我出去买早点了,你们想吃点什么?”“那就买点煎饼果子吧,我儿子喜欢吃。”“好吧,我一会就回来。”

几天来,袁兵每天都来医院,小兵和郑玉梅的病也好了。这一天,他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院了。

小兵跑过来问袁兵:“叔叔,你叫大名叫什么名字?”“我的大名就叫袁兵,我知道你叫小兵。咱俩都是兵,我原来在部队当过兵,将来你也去当兵。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好。我还以为你是我们的‘援兵’呢!原来你就叫袁兵啊!”“你知道什么是援兵吗?”“就是有了困难,来了解救我们困难的解放军叔叔,就叫援兵。这是我们幼儿园老师讲的。”“你这个小机灵鬼!”袁兵用手指头刮着小兵的鼻子,小兵朝袁兵皱着眉头,翘着鼻孔,做着鬼脸,袁兵哈哈大笑。看得出来,袁兵很喜欢小兵,小兵也很喜欢袁兵,他们相处的很融洽。

几天后,袁兵到郑玉梅的住处来找她,告诉她,他在部队时的一个战友,组织了一个演出团,邀请她去演出。出场费给的也很可观。现在,京剧团开不出工资,唱京剧不如唱歌吃得开。尤其是很多年轻人,对京剧不太感兴趣,他现在已经改唱流行歌曲了。他过去在部队就是文艺兵,他觉得郑玉梅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也向战友推荐了郑玉梅。他的战友同意郑玉梅去演出,如果演出效果好,出场费还会增加。

郑玉梅很是感激袁兵,也很想出去演出。可是,小兵怎么办呢?郑玉梅很是为难。袁兵笑着说:“我早就替你安排好了。我妈就一个人生活,她也挺寂寞的,她特别喜欢孩子,就送到我妈那里去好了。”郑玉梅感激地说:“那太谢谢你妈了,我明天就去跟团长请假,你总是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我。”“要不然,我怎么叫‘援兵’呢?不过,跟团长请假的时候,可不能说是去演出,就说是探亲吧。不然,要被京剧团除名的。”袁兵嘱咐郑玉梅说。

县城演出的场面异常火暴,郑玉梅和袁兵的男女声对唱深受欢迎。他们也演得非常投入,最后一个造型,二人手牵着手,边唱边凝视着对方,博得台下一阵热烈的掌声。演出结束后,他们二人每人得到三百元的出场费,这差不多等于在京剧团三个月的工资。

在和袁兵共同演出的日子里,郑玉梅得到了袁兵无微不至的照顾,也经常看到他在演出时流露出真实的情感。

县城的演出结束了,袁兵和郑玉梅心情舒畅的返回天津。面包车里,袁兵和郑玉梅并肩坐在一起。连续几天几夜的演出,郑玉梅非常困倦,不知不觉的睡着了。她的头,随着车的晃动,靠在了袁兵的肩上,袁兵没有躲闪。而是把头靠在郑玉梅的头上,深情款款地抚摸着郑玉梅的头发。郑玉梅在朦朦胧胧当中,感觉到有人触摸着她的头部,她感到有一种久违了的,被别人呵护的幸福感。正在这时,一辆大客车迎面撞了过来。在这生死关头的一刹那,袁兵用身体护着郑玉梅,自己却被大客车撞断了肋骨。

医院里,郑玉梅忙前忙后照顾着袁兵。可是,几天来却一直没有看到他的家人来。郑玉梅不解地问袁兵:“你家嫂子怎么没来?”袁兵摇了摇头说:“我们早就离婚了。”“为嘛呢?”“她在和我结婚之前,已经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们婚后同床异梦,是因为我始终不能忘记我的初恋女友。”“那你嘛和你的女友分开呢?”“要是能回到从前该多好!我们永远不分开。她是我在部队文工团时的战友,我们约好春天结婚。可是,就在我们准备结婚前的一个星期,没想到出了车祸,我的爱人,永远离我而去了。从此,我就不想再结婚啦。”“那你为嘛又结婚了呢?”“那是为了我的妈妈。我妈妈从我五岁就开始守寡,她整天就盼着早点抱孙子。所以,我按着母亲的意愿,草率地结了婚。”“噢。”“婚后,她无法忍受我不冷不热的态度,又找前男友约会去了。等孩子出生后,我们离了婚。”“那你后来就没有再婚吗?”“我本以为,我此生不再会留恋任何女人。可是,自从遇到你以后,我好像又看到了初恋女友的影子,我就经常晚上做梦和你在一起。我知道,你和丈夫是假离婚,可是,我有时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能理解我的苦衷吗?”说着,袁兵抓住郑玉梅的手,用期待的目光,久久地注视着郑玉梅。郑玉梅一时不知怎样安慰他,只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想,此时,这可能是对他最好的安慰。这情景,恰好被来看望郑玉梅的何宝看见了。

何宝兴匆匆地刚要一只脚迈进病房,就看到了袁兵深情款款地看着郑玉梅,听到了袁兵发自肺腑的倾诉。病房里的两个人,没有注意到何宝的到来,何宝如同打翻了醋坛子,退出了病房,身体就像被雷劈了一样,失魂落魄地瘫坐在门外的椅子上。

少顷,他挣扎着站起来,离开医院,来到了海边。正好是星期天,大海边,到处都是家长们带着孩子来玩耍的一家三口。这更让何宝触景生情。他想起了他不能忘怀的木工房,葵花地 。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玉梅深情款款地话语,仿佛就在耳边。‘你就是我们家的太阳,我和小兵就是向日葵,向日葵永远时时刻刻朝着太阳。”“你说的不对,你们才是我的太阳。我何宝时时刻刻追随着你们。”“好,不管谁是咱们家的太阳,我们都是三位一体的,分不开的。”

何宝想起了汽车开走的时候,小兵把头探出车窗外大声高喊,‘爸爸,你快点来。我想你!’小兵这么长时间看不见爸爸,是否还记得他这个爸爸?

何宝想起了郑玉梅带走的向日葵黄花瓣,“我要把它夹在书里,带回天津去,我想你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玉梅的话,经常萦绕在耳畔,只是不知道花瓣是否已经失去了它存在的意义。

何宝目光黯淡地坐在沙滩上,心烦意乱的望着大海的波涛。看着潮水把海草和贝壳,不断的冲到海边。他不知道,这是大海抛给人类的垃圾,还是带给人类的礼物?但是他认为,这些东西,都是海中多余的,才被冲上岸来的。他真想大喊一声,“难道我和它们一样,是多余的吗?”

他捡起一个小贝壳,站起来,扔回大海,然后踉踉跄跄地在海边跑着。海水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他全然没有感觉到凉。何宝跑累了,身心疲惫的躺在沙滩上,不知不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