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二, 一应殿试的试卷已经阅卷完毕。
袁振看了看放在一旁的那一摞上卷, 心中犹疑不定。
他需要在元化帝大朝会之后, 便送上本科殿试前十士子的试卷, 等待元化帝最后的裁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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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时, 手侧的那一摞准备呈送元化帝的卷子, 却乃是十一份。
不错, 袁振他还是犹豫了。
虽然之前看到的那篇文章他很喜欢,但也不敢拿自己的头上乌纱开玩笑。
因而,袁振还是按着原有的定例, 以阅卷官们画圈的多寡,选出了排在前十的试卷。
但是那一篇文章,他又实在是舍不得……
故此, 袁振索性将这十一份试卷都放在了一起, 准备一并呈交元化帝。
皇宫内,午时的更鼓之声已经响起, 袁振估摸着太和殿那边大朝会已经散朝, 便又给灌了两口茶, 压下心中的忐忑, 拿上名册折子跟那十一份试卷, 一路前去拜见元化帝。
他本来也是要参加大朝会的, 只是现在乃是殿试阅卷期间,故而倒是可以特例缺席。
寻常来说,本朝皇帝朝会散朝之后, 便会在紫极殿处理政事和召见朝臣。
袁振走到紫极殿外, 理了理身上的官袍,而后向殿外的小黄门说明来意,便安心的等候。
“袁大人,陛下让您进去呢。”
每隔一会,便见那小黄门出来笑着说道。
闻言,袁振点了点头,抬步欲入。
但脚才迈进殿门一步,便又停了下来。
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将最后那一份试卷,放在这一摞卷子的最上面。
既然决定了向元化帝举荐,那便索性做到最佳,免得畏畏缩缩惹了陛下不满。
重新放好了试卷,袁振深吸了口气,步入殿内。
“微臣参见陛下。”
见着袁振俯身下拜,元化帝萧穆言放下手中的奏折,微笑道:“袁卿起身。”
“谢陛下。”
袁振立起身来,随即躬身回道:“陛下,殿试初阅结束,微臣特来复命,此乃后一百九十二位贡士的名次,另有十一份上卷,请陛下圣裁。”
言毕,袁振便恭敬的用双手将那试卷跟名册举过头顶。
见状,自有内侍接过那折子跟试卷,奉于元化帝御案之上。
“十一份上卷?”
元化帝对那名册折子到并未放在心上,反而疑惑怎会有十一份上卷。
毕竟按着多年的惯例,只有前十名的试卷才有资格呈交圣裁。
见着元化帝疑惑询问,袁振心里一紧,忙又急急拜了下去,道:“回禀陛下,虽是此次殿试,臣等亦是择出了十份上卷,但有一文,臣以为实在难得,虽是诸同僚并未多荐,然臣仍是觉得,如此好文,应当呈交陛下,微臣自作主张,还望陛下恕罪。”
“爱卿如此一片赤诚之心,朕又何忍怪罪,快起身吧。”
元化帝神色未明地吃了口茶,而后吩咐他起身。
见着如此情状,袁振心里更是忐忑非常。
他真的应当把那一份试卷呈交陛下么?若是惹得龙颜大怒,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仅仅这一会,袁振心中便已思绪万千。
元化帝自然没功夫去在意臣下的的心思,他此刻已经放下了手中的朱笔,靠在御座之上,翻看起这十一份上卷来。
看着最上面的那一份试卷,只见上面竟是只有一个阅卷时批注的圆圈,元化帝不由蹙了蹙眉。
看来此文便是袁振方才所言的那份卷子了。
只是不晓得是何文章,让这位一向谨慎小心的礼部侍郎如此举荐。
元化帝懒懒地将那份卷子拿了起来,抬眼看去,只见字迹潇洒俊逸至极,很有几分超然之感。
果真是好字!
心中暗暗赞了一声,仅仅是看着这字,元化帝萧穆言便心中一喜。
随即再往下看这篇文章。
此刻殿中安静极了,不仅是随侍的内宦们,亦或是垂立一旁的袁振,都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袁振垂首立在一侧,心中极为不安,最后还是忍不住,瞧瞧举目去打量了一下元化帝的神色。
只见这位年轻的帝王正一脸肃然地看着那篇文章,神色间不显半点喜怒。
萧穆言此时亦是觉得心神震动。
开始之时,他只是因着这考生的字写的好,所以随意看了两眼,但仅仅是这两眼,便被吸引了目光。
这一篇文章,哪里仅仅是为了应试而作,这分明是那考生想要借此机会,上达天听。
看完整篇文章之后,萧穆言又忍不住再细细查看推敲了一番。
果真是匠心独运!
新政么……
想到文中所言之事,元化帝此刻亦是热血沸腾。
他其实也是一直在思考朝中诸事。
偏生就在这个时候,就在他即位以来的第一科春闱,便出现了这么一个人,敢于在殿试之时,借着应考之由,向他呈交了这样一篇文章。
果真是祖宗天佑!
元化帝振奋了,当下便是觉得,今次的恩科,哪怕只选出仅此考生这一名可用之才,他也是满足非常。
想到这里,元化帝才想起一事,便又去翻看那卷头之处,想要看看考生的姓名。
殿试虽然会糊名弥封,但也是在之前阅卷的时候。
现在呈交圣裁,自然早早便解了弥封,那十一份上卷的考生姓名,便是一目了然的了。
元化帝看着那卷头,只见上书‘越省淮安府 顾云浩顺德二十九年举人’的字样。
淮安府人士么?
顾云浩……
萧穆言此刻却是觉得这个名字颇为熟悉。
反复思量了许久,方才突然想了起来。
是季航那位好友?江程云的弟子?
萧穆言回忆起了当年巡视淮安的情景,不由一阵感叹。
原来竟是当初那位书生!
当初巡视淮安府之时,他与这顾云浩便有一面之缘。
那时候虽然他还是处境尴尬的齐王,但总归乃是皇子身份,当初那顾云浩乃是寒门书生,因为乃是季航的好友,又听闻是江程云的弟子,他便想着,即使是看着季航跟江程云的面子,也该礼待两分。
只是吃了一次茶下来,萧穆言却发现那位书生果真是一个才学之辈,更加难得的是,那顾云浩却是有一份为国为民的赤诚之心。
也因着如此,萧穆言一直还记得那位淮安的书生,心中亦是颇为欣赏。
但却是没有想到,那顾云浩竟然会如此快的就考过了乡试,甚至身为自己所开恩科的贡士?
想到这里,元化帝更是心中欢喜热切,但他总归乃是帝王,面上却是丝毫不显。
“这位顾云浩,会试成绩如何?”
想了想,萧穆言沉声问道。
他近来朝务繁多,并没有心思去了解会试共生们的排名。
“回陛下,此子正是本科会元。”
袁振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一脸恭敬地回道。
他此刻确实是有些着急了。
这顾云浩乃是自己亲手选中的会元,而殿试的文章却只得了一名阅卷官的认可,若是元化帝追究起来,他实在是有些难逃干系。
“原是如此。”
元化帝微微颔了颔首,便也不再多言,直接遣退袁振道:“袁卿且下去吧,这些卷子留着朕后面再看看。”
虽然心中忐忑万分,但见元化帝已经如此说了,袁振只得硬着头皮告退。
顾云浩自然不晓得因着他的一份试卷,便让堂堂今科的主考官——礼部右侍郎袁振经历了如此多。
他现在亦是有些不安。
毕竟在殿试之上作那样的文章,说不定就会被旁人所恶。
若是为考官不喜,直接将那文章排在最末,那么自己原本稳稳当当的进士,说不定极有可能落在同进士里面。
因而,对于这次殿试的成绩,顾云浩实在是心里没底了。
不过这本就是一场赌博。
他是真的希望自己的那篇文章,能够上达天听。
而且,只要呈交到元化帝御案之上,他亦是觉得这位年轻的帝王必然会生出赞同之感。
毕竟,他也算是曾与这位新帝有过一面之缘。
虽然交流不多,但顾云浩能看得出来,这位元化帝乃是一个心怀抱负之人。
若真的能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尽数道出,说不准这位年轻帝王,与自己有这一样的想法呢?
故此,在当日殿试之时,他方才下了如此决定,作出这一篇文章。
若是元化帝果真乃是一代明君,他顾云浩自然是不敢辜负其知遇大恩,从此肝脑涂地,只一心襄助。
但若是自己看走了眼,这位年轻帝王并非是他心中的圣主,那就算是掉到同进士里面,不过也是官途不顺罢了,又有何妨?
反正他本就是农门子弟出生,到了现在这个程度,即便落到同进士,亦是可以为官,虽是有些遗憾,但也算是改换了家中的门庭,实现了他读书的初衷。
只是顾云浩毕竟也是个读书人,心中还是想要得遇贤主,从此一展抱负。
而且,若真能为天下做些事,也不枉他读了这么多年的书。
但若是君王并不值得自己效忠,那自然也难以成事,他也不会上赶着去碰得头破血流。
不过且以殿试一搏罢了!
顾云浩相信,这位年轻的元化帝,必然亦是不愿庸庸一生。